作者:matthia
列维问:“这么说,难道你一直记得我?不可能吧?”
“不,我不记得你。”
“是近期才想起来的?”
“是的……”
“我也差不多,”列维点点头,伸手去揽莱尔德的肩膀,“你先过来,我去取背包……”
莱尔德被他揽住之后就立刻闪开了。列维这才想起,莱尔德认真声明过他厌恶肢体接触。毕竟,几年前在调查中相识后,他俩从来就不会肉麻兮兮地勾肩搭背。
列维叹口气:“你小时候也没这么严重啊。”
“我小时候很害怕你们,所以只能忍着!”
“连我也怕?”
莱尔德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他说不上来怕不怕。
列维提问的时候,他同时想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事物,一个是送给他各种小东西的实习生,一个是徘徊在噩梦边际的恐怖之物。
看他不说话,列维只好先走在前面:“反正你先跟我来。我之前在整理东西,然后听到这边有声音,谁知道竟然看到这么个难以理解的情况……”
“你都看见了?太好了,省得我费口舌,我不明白肖恩想做什么。”
“我有些猜测,但不一定对。我们再想想……”
莱尔德一路跟着列维,弯弯绕绕经过好几片书架,来到一块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有点像缺少桌椅的图书馆阅读区。莱尔德对周围环境产生了一种既视感,好像自己来过似的。
列维的背包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堆在这里。走过来的时候,莱尔德发现他对书架间的路线也很熟悉,就像杰里和塞西那样。
“你留在这多久了?”莱尔德问。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只有自己一个人昏迷了三个多月的事实。
列维坐在地上检查包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注意过,应该也没多久吧?就是你昏倒的那段时间而已。”
莱尔德看到,他的包旁边扔着一片空掉的药板。药板原本有六个药片位置,现在全部被挖空了。
“那是什么?”莱尔德问。
列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哦,神智层面感知拮抗作用剂。”
“什么……”
列维耸耸肩:“别让我背说明书,我不懂这个,只知道怎么使用而已。”
“你给我吃过的药,是不是这个?”
“是的,”列维又笑起来,好像这事多有趣似的,“我说它是止痛药,你还真信了,和小时候一样蠢。”
“我根本没有相信!”莱尔德有些莫名地生气,但好像并不是因为被乱喂药……虽然他也确对此有些担心。
列维抬头看着他,暂时没说话。
这种探究的目光让莱尔德浑身不自在,他会觉得列维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审视另一个人。
莱尔德深呼吸,极力压抑心中的焦虑,说:“我不需要你解释药的成分,你告诉我它是干什么用的就好。”
列维说:“保护我们用的。”
“怎么保护?”
“让我们顺从。”
“顺从?”莱尔德问,“顺从谁?”
列维背着包站起来,扬了扬双手:“顺从你察觉到的一切。”
莱尔德下意识地跟着抬起头,看向列维所示意的整个环境。
不知名的空间,迷宫般的书架,所有书架都延伸入黑暗之中……这一切确实十分怪异,也会让人心生恐惧,但只要你能冷静下来,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这种“也不是无法接受”的感知,应该已经是“顺从”之后的结果了。
现在很多建筑工地都会用比较好看的施工围挡。有些是模仿建筑物外观,有些是商业广告,甚至有些颇具美感,变成了城市里巨大的艺术插画。
如果这些书架、书本、纸张、迷宫……都仅仅是一种“围挡”呢?
它们身后藏着什么?如果揭开它们的遮挡,人会察觉到的真正环境到底是什么?
莱尔德呻吟一声,按住额头。
尖锐的刺痛又出现了,它和伤口的疼痛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哪边在痛。起源于胸口的疼痛也开始隐隐涌现,幸好还不算特别严重,他还能保持清醒。
列维走过来,搀着莱尔德的胳膊:“先别多想,我们该走了。”
“走?”莱尔德步伐虚弱,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往前走,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排斥肢体接触了,“怎么走?去哪……”
列维说:“你忘了吗,我还要找伊莲娜呢。当然了,找到第一岗哨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但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我得适可而止,然后出去,离开,把自己获取到的东西带给更多人……我做到了,哈,真是感慨,当初谁能想得到呢……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列维语调轻快,语气中满含兴奋,而且,这是一种十分真诚的兴奋,就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咖啡座里,某个青年笑容满面地谈论他的升职加薪,以及对职场和家庭的未来规划……
“从专业角度来说,我不适合成为导师,”列维保持着微笑,眼睛直视着前面,“莱尔德,我不是嘴硬,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一心想做导师。拓荒者之间是平等的,是祭品还是祭司都无所谓。你知道吗,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有机会接近奥秘……我以为你就是那把钥匙。”
在他说话停顿的时候,莱尔德本想问点什么,这会儿却插不上嘴了。他说不出话来。头痛出现后,莱尔德的意识再次开始动摇,光是应对破碎晃动的视野,就耗尽了他大部分力气。
“后来学会认为你的研究价值不大,”列维继续说着,“那时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认为这样也挺好。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我错了,原来你还真的就是那把钥匙!”
他把身形越来越往下塌的莱尔德稍微扶起来,一手搀着莱尔德的腋下,另一手揽着他的肩。
被某种实体贴近的感受让莱尔德起了鸡皮疙瘩。几分钟前他还强调不要肢体接触,几分钟后列维就忘了,可是莱尔德无法出言抗议,只能默默忍着,并且试图在心里清点列维的一串罪名:不尊重人,吃汉堡先吃肉,威胁队友,倒车不熟练,迷路……还有什么来着?他记得还有很多,很长的一串,但现在他想不起具体的单词。
头痛稍稍退却,那种熟悉的、源于胸口的剧痛开始侵袭上来了。这次它发展得并不快,所以莱尔德虽然精神恍惚,但姑且还能走路。
列维·卡拉泽表情舒展,步伐轻快,开心得甚至哼起了歌。可惜列维一向不爱听歌也不爱看电视节目,他基本不会什么歌。
莱尔德分辨出一句《加州旅馆》的副歌,也只有这一句,列维只会来回来去地哼这一句……很快,列维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哼歌,脚下步伐倒变得更快了。
在莱尔德的印象中,列维·卡拉泽好像从没这么开心过。除了需要冒充编导或房产商的时候,他一直是要么满脸写着索然无味,要么微皱着眉面带嘲讽。
实习生的笑容则多一点。而且是那种真诚的微笑,少年人的微笑。
就像小莱尔德憧憬出院后的生活一样,当年的实习生也一直在憧憬着什么。
小莱尔德能够理解那种表情,他也在其他十几岁的大孩子脸上见过那种表情:坚强,悠闲,自信,洋溢着希望,迫不及待地想获得些什么……
实习生具体是想得到什么呢?当年德莱尔德并不知道。他只会以为是和别人差不多的东西,比如顺利毕业,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心仪已久的车子,姑娘的青睐之类的……
现在看来,大概并非如此。
莱尔德本来就走得很艰难,现在他故意更加拖慢脚步,让列维不得不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莱尔德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问:“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列维问。
“你是怎么忘记的?”
“嗯?你在问什么事?具体是指忘记什么?”从列维的反应看,他大概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你不是把我……把盖拉湖精神病院都忘掉了吗,”莱尔德抬起头,对上列维洋溢着愉快的双眼,“你是怎么忘掉的?因为什么事?”
列维笑道:“你还真记仇,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忘掉的。反正就是忘了。这不重要。”
“连这都不重要?”莱尔德无力地看着他。
列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你很重要。至少对当年的我来说,你很重要。”
莱尔德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完下半句话: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并不重要……好吧,可以理解。
但他根本不是在聊这种事,他是想说,你把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完全忘掉了,而你认为这件事不重要?你不好奇原因,也不想追究是什么造成的吗?
现在他的反应慢半拍。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列维更加用力地把他架在身边,继续拖拽着他向前走。
莱尔德很难跟上列维。奇怪,列维没有跑起来,就只是走路而已,为什么他可以走得这么快……
莱尔德一直盯着脚下的地面,他能够看到自己踉跄的步伐,和列维坚定的脚步。列维的步子迈得不大,速度也不快,就是正常的走路频率,但莱尔德跟得越来越吃力。
地板明明是平的,走起来却能感到奇异的坡度,每一步都辛苦异常,有一种在沼泽中拔足的阻碍感。莱尔德脚步打趔趄的时候,列维就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把他提在身边,让他想跌倒都办不到。
每走一步,莱尔德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他隐约明白,这并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的伤势和疲劳程度都没这么严重。
趁还有力气说话,他想靠说话来提起点精神,不要又昏迷过去。
“那……你是怎么想起来的?”莱尔德又问,“你怎么又突然想起早就忘掉的事情了……”
列维说:“确实很突然,好像也没什么原因,我就是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哦,不,不对,还是有原因的,我不仅要接受,还要作为拓荒者留下自己的记述。在这过程中,有了他们的引导,我就想起来了很多事……”
“他们?”莱尔德抬头看列维。
列维放松地扫视着四周,用目光示意答案。他的表情几乎有些陶醉,就像在欣赏群山间的自然风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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