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等女人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仓惶而逃了,剩下一些还没来得及跟上的人偶,在原地摇摇晃晃一下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失去了灵魂和支撑,变成一堆破烂木头倒了下去,再完全散开。
女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瞳孔内闪动的感情不好用语言来形容,然后弯腰捡起一块木头碎片,在手心里握了握,掌心意料之外地传来一丝疼痛感,冒出几颗血珠,张开一看,这木头块上居然倒立这一根小刺,仿佛是女孩最后的倔强。
半响之后,女人终于开口道:“都长成这么聪明的孩子了,老福,你刚刚为什么帮她解围啊,我们可是找了好久。”
司机深深地低下头。
“没事儿,不怪你,走吧,我们先回去。”
夜风也是热的,让人心口发闷,从高楼看下去,鳞次栉比,人来往往,红灯绿酒。因为没完成预定计划,被叫做“夫人”的死神心里很不好受,Alice也没有逃脱的庆幸感,事情总是喜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逃脱魔爪,接下所要面对的问题,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能去哪儿呢?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就在这时候,一辆大学校车从主干道上行驶而过,应该是接去做实验调研的学生们回学校的,车上的人已经两两三三地靠在一起睡着了。Alice认识那个学校的标识,是普光大学。
校车从左往右,眼神也是从左往右。
她突然想到,对了,还有那个地方,那个人应该可以试着去找找……
病人 第十一
回到现在——
自从被一下子扑到沙发上后, 陆攸契就看不见也听不点楼下的举动了,更不知道僵持是否还在持续。
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味,窗户上的双层玻璃虽然质量不过关,没有起到良好的隔音效果,可恰好偏偏是这种忽远忽近的迷离声音, 更加渲染了一种是非空虚感, 所有的东西变得远离四肢和感官, 困意也如约而至的涌了上来, 耳边明明贯彻着大雨寒冷的冲刷声,使人下意识地颤栗,而身处的环境却是如此温暖。
这一年经历了很多事情, 好的坏的,厌恶的感人的, 激烈的平淡的, 解开的迷局和任在困惑中的, 甚至是不为他们所知道的, 加起来足以打破陆攸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识。
眼前这个人和他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紧凑的距离容不下一根手指,四目相对, 将他冰冷的蓝色瞳孔不留任何死角的暴露在了陆攸契的眼前,毫无感情的一张面孔,吐出来的气息却是热乎乎的,带着他独有的味道, 让人贪婪。
陆攸契突然有些心疼,心疼这个人的孤独。
他是一位叫做沉虔的死神。
这个死神,在自己返回死亡前100天就把自己捡回酒吧的死神,在拯救齐运的时候,从冰冷的湖底将他救出来的死神,在学校里面鼓励着他战斗的死神,甚至还会细致入微地照顾着活着的自己的死神,正在用他自己的能力,将徘徊的灵魂们从恐惧的深渊中一点点点地拉出来。
陆攸契脑袋里五味杂全,一时间感觉说什么也不对,深吸一口气,许久之后缓缓吐出,然后终于淡声道:“谢谢。”
这句话陆攸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多到自己都数不过来,可不同的是,每次说谢谢的时候,心境都不一样,想表达的内容也不一样,从最初的嘲讽,再走到真心实意的感谢,可到了现在,偏偏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
一种微不可说,连自己都感觉很奇怪的味道。
沉虔专注地警惕着下面,却突然被这两个字打了个措不及防,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片刻,才说道:“谢…谢什么?”
“你有什么好谢我的?”
陆攸契坚定道:“很多。”
不言而喻,沉虔为他做过什么,为灵魂们做过什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成也好败也罢,有些事情是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更不用委婉地推迟——沉虔的确为他们做过很多,或者说,沉虔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他们摆渡。
将就着这个姿势,装着糊涂卖傻,沉虔一挑眉:“嗯?我听不太明白,要不你说说?”
刚刚明明只是有感而发,一时兴起,结果没想到会被这样问,陆攸契瞬间有些后悔了,支支吾吾道:“又开始厚脸皮了,有什么好举例的?起开!你趴在我身上重死了!”
沉虔将脸贴得更近,语气真诚:“是你说过的,有很多,我想听。”
“你这个人啊…..”陆攸契一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过没用力,试图转移话题,笑着骂道,“你这样子怎么跟个讨糖果的小孩子似的?你多大了?”
沉虔:“没你大,哥哥,你给我说说吧!”
陆攸契:“……”
陆攸契:“是真的想要听吗?”
沉虔坚定地点点头:“哥哥说的什么我都想听。”
“那我说了?”
“好。”
秉着“自己点出来的火,跪着也得掐灭”的想法,陆攸契闭着眼睛,平躺在沙发上酝酿了许久,外面的雷鸣闪电更大了,沉虔却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便到了一个很是害羞的声音:
“从第一天开始,谢谢你救我,谢谢你带我去酒吧,谢谢你让齐铭齐运再次并肩而行,谢谢你让郭教授和周队长重新见面,虽然石磊的事情没有好下场,但也谢谢你让他解脱,他这样的人,复活之后也会很痛苦,只有解脱才是好结果,接下来的沈祁和林海媛,我也很相信你。”
“最主要的是,是……谢谢你找到我”
话题一打开,陆攸契就一直不间断地说了下去,以至于压根没看见沉虔嘴角的笑意已经微不可查地勾了起来,然后后者突然出击,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一起连跌带撞地陷进了这软绵绵的垫子了。
陆攸契大叫:“沉虔你大爷你要干嘛!!!!”
“别说话!”沉虔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太高兴了,好像已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是不断结巴重复道:“别说话…就这样,别动,别说话,千万别说话。”
陆攸契没见过他这样,在飞速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同时,也试着回抱住沉虔,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我现在好开心,我是真的好开心,哥哥,我以为你会不喜欢,我以为你会怪我。”沉虔太激动了,甚至带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啜泣,“你已经说了喜欢,以后就不准后悔了,你可是哥哥!”
陆攸契:“你怎么这么赖皮…好,好!我答应你!松手!再抱就要勒死了!!!”
沉虔默默地爬起来,双手拂过脸,表现出来的又是那张平静之下带着邪笑的面孔,与刚才的样子完全不搭调,像只是一个白日梦而已。
雨停了。
陆攸契活动了一下胳膊,打开窗户,伸着脑袋探了出去,沉虔在他背后负手而立,也抬头望了一眼:“人呢?她们走了?”
Alice和另外一位死神都不见了。
是一起走了?还是分道扬镳了?
这个天的雨,并不能起到降温作用,太阳出来依旧是火辣辣地烤地面,热气立马迎接而上,大地恢复残忍的原貌。陆攸契关上窗户,再和沉虔检查了一圈屋子,确认了一下要带回去的东西,一件没落后,后者就问道:“现在是回酒吧吗?”
陆攸契:“肯定呀,不然我还能去哪儿?”
沉虔提着大包小包,以及五十陛下的那几包猫粮和零食小鱼干,耸耸肩膀道:“也对!”
两人相视片刻,然后同时默契地一笑。
也对,比起那些所谓的生前生活,这条贫民窟内伫立着的昏暗酒吧才是他现在真正的归属,过去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就该享受于当下,虽然它既不是什么出生的港湾,也不是什么功成名就的霸业,更不是镜花水月的恋人,但至少,是个会在夜晚为你留一盏灯的地方,是个会让你心心恋恋的地方,不问何故。
犹如平静的岁月,安稳的年华。
一个人从一个生活环境,跨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然后长此以往的继续下去,是很难立马适应下来而,你潜意识里都会想去抗拒,想要试图恢复改变,这是人之常情。但总会有些地方,会让你更想去接受,觉得自己本来就该属于那里,比起之前那些或大或小的经历,可以说是漂泊许久之后找到的陆地了。
这种地方不多,可恰巧不巧,酒吧对于陆攸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问道“我来过这里?”“你认识我?”
.
因为沈祁的事情,周业楼除去上班的时间,没事总会拉着郭教授往酒吧跑,还美其名曰:积极工作,跟进发展,转眼细节,为民除害。
齐运偷笑:“周队,我知道也很理解,像你们这样的公众人员,是需要有一定的官方语言搪塞技能,但你话说得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要工作就工作,自己又不是不能独当一面,干嘛一天到晚都粘着别人郭教授?
周业楼大手一挥,假装没听懂:“你还小,不懂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就算是再恶心的话,也不得不说的道理了。你以为我不会起鸡皮疙瘩吗?”
齐运:“哦?是吗?”
这几天,酒吧内死气沉沉的,速溶咖啡的味道盖过了酒的醇香,垃圾桶内最多的就是咖啡条纸袋,一层叠着一层。大厅内几乎没有生气,头顶大灯一改往前作风,被开得明晃晃的亮,一来是为了提神,二来也是因为有着没日没夜,晨昏不辨的工作。
可就算是这样,工作也进行得十分缓慢,困难阻碍很多,偶尔的一个打闹,居然变得格外的不符合情调。
齐铭端着一杯浓咖啡走过来,他这几天不仅没闲着,反而是属于最忙的人员之一。因为他是已经复活过来了的人,又不像郭教授他们那样有工作的压力,再加上齐运的智商实在是让人着急,所以很多需要出面的事情都掉在了他的头顶上。
齐铭将手上的资料卷成棍子,一下就落在了齐运头上:“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来把这一堆信息表核实一下如何?”
“不!哥我很累我先上楼了!”
齐运一溜烟的跑了上去,看起来一点也不困,众人眼中的闹麻雀终于算是走了,齐铭又坐上了齐运刚刚的位置。这下,所有欢快的气氛瞬间消失,连最后的活泼因子也无隐无踪,“复活”这件事情仿佛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时时刻刻都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空,压迫,空气也凝固了起来,齐铭对周业楼道:“以后没事别逗他。”
周业楼点起了一根烟:“你太爱护他了。”
齐铭:“他是我的亲生弟弟。”
“正是因为他是你亲生弟弟,你才不该这样护着他。”周业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眼角看了看在另外一边忙碌的郭教授,立马掐灭了烟头,还以手做扇扇了扇白烟,“如果哪天你不在他身边了,他就是个废人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自己完成,这样对他不好,也不公平。”
是的,关于这点,齐铭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不过齐运不明白。
有些东西只是没人捅破而已,他们都闭口不言,但是现在被这个傻大个周业楼给说了出来。齐铭没有立马回答,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就当大伙都不安地抬起头时——
“你说得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离开他就是了。”
周业楼被他的无理取闹气到了,凭借身高的优势,转身后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可这时候他却猛地发现,其实齐铭的面孔也很稚嫩,他只比齐运大几分钟,也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
他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强势。
周业楼:“……算了,你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
“你们也别闹了,过来看看,医院的事情有线索了!”郭教授和酒吧的大伙儿站在另外一边,拿着几章纸,冲他们吼道。
周业楼一个激灵,滥用矫捷的身手,三下两下跨过沙发板凳:“好嘞,来了!”
病人 第十二
“都来看这份资料, 如果从这个医生的背景下手的话,应该可以顺着这条线顺出很多线索来。”
因为复印纸是黑白色的,所以打印在表格右上角的登记照也跟着呈现出一种窘迫的诡异感,回形针夹得有些变形了,让纸张生出许多“皱纹”来,照片上的人表情凝重, 仿佛已经跳出纸面, 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难以想象的东西, 甚至眼球都有些凸出。
他是那个发疯的医生。
这几天内, 原本好看的复古木桌上被摆满各式各样的资料档案,有周业楼偷偷摸摸冒失死从市局里面顺出来的,有沉虔从死神笔记里复制出来的, 还有林海媛通过回忆写下来的——需要他们在这成山成堆的中间挑出线索,简直能叫人看得上下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
经过三天了, 这才查出一个线头。
其他的无关白纸被全部扫开, 露出空地, 室内一片狼藉, 偌大的桌面,只留下这个医生的资料,照片上的眼睛正在与酒吧内的大伙干瞪眼, 仿佛在下一刻便能跳出纸面,和他们拼死大打出手起来。
林海媛:“等老大回来一起吗?”
郭教授看了看墙上的大摆钟,点头道:“要等的,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希望这次他们也能有些收获。”
沉虔和陆攸契每天都会出去,然后下午五点准时地响门铃,打开大门,回到酒吧。这是雷打不动的国际惯例,之前只有沉虔一个人,现在多了陆攸契和他一起出去,至于到底在干什么,他们没说,别人也不会问,选择尊重彼此。
不过在这种特殊时期,他们除了自己的事情,还得顺道查一查与这件事情的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