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凌乱的骨节遍地都是。
董大爷又补刀:“散架了?怪可惜的。”
陆攸契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已经颤抖得开始蹑脚往后退了。
他还是在本能上的不敢相信,甚至拒绝面对。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死离别几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连眨眼的间隔都不需要。
紧接着,一个用鸭舌帽遮去了大半张脸的调查人员扯着鸭脖嗓子,在干瘪瘪的机器响声中吼道:“老董,你这破机器是不是出问题了?它对着这个登上包一直在叫,吵死了,你快过来看看,别告诉我这个包就是末日源,”
董大爷:“不可能!我看看!”
老头子气鼓鼓地跑到登山包附近,刚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以示他技术的优越性,却煞时脸色大白。
三年间,当所有人都以为苦难已经过去了,末日已经被人类的智慧和天降的神明慢慢压制,所有的发展都朝着美好进行的时候。殊不知,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暗处酝酿发酵。
然后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咕噜咕噜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脚边停下了。
陆攸契弯腰,双手捧起不知道是齐铭还是齐运的头颅,脑袋空白一片,连生理性的眼泪都留不下来,唯一的感觉就是胸口发闷,透过这双空洞的眼骨,仿佛看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死者在倾述,活着的人倾听。
——时间倒退回三年以前。
.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行了别吵!”
“我哪儿吵了啊,没吵啊!这叫吵吗我是真的有事儿!哥,你搭理我一下嘛!”
“闭嘴!”
“哥!你看我!”
齐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化的土地上,背后背着一个大登山包,本来就寸步难行,走得很不稳当,结果被齐运这大嗓门抵在耳边一吓,当场崴脚,小半个人都陷了下去,扑腾起了小半边天的黄沙。
齐运下意识地躲了躲,下一刻就想到不该这样,于是又献殷勤似的跑过去,双手抱住齐铭的腰,凭借一股蛮劲把他提上来,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哥,你走路看路啊!”
这是两兄弟离开城区的第二天,刚上路,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小型沙尘暴,天气十分恶劣,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小洞穴,勉勉强强躲了一晚上,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又得继续启程了。
荒漠上什么都没有,就是洞穴多。
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唯独头上的这个太阳没变,大清早,还称得上是金灿灿的阳光撒在地面上,折射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美。
像幻境,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却不过只是拥有一个漂亮的皮囊而已,内部终究是浑浑噩噩的一片,参合了虚假与窒息。
起初,齐铭怕从小锦衣玉食的齐运吃不了这些苦,甚至在半路发少爷脾气,为此提前担心了好一阵,可在看到这小子在眼前活蹦乱跳,精神像永远也挥霍不完似的后,那颗悬在心坎上的巨石突然就消失了。
对啊,自己比弟弟大了多少?几分钟?可能几分钟都不到吧,又何必每天装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呢?
其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整天躲在哥哥后面叽呱乱叫的少年了吧,是人都会长大,齐运只是慢一点而已。
把哥哥从坑里提起来之后,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次齐运善心大发,稍微安分了一点,不急着蹦跶了,可尽管这样,他还是齐铭远远地被自己甩在了身后。
齐运又脚底绕弯跑回去:“哥,你走路怎么这么慢,咋了?”
齐铭在原地愣了愣,憋着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叫上传来的不适导致他整个身子都歪歪扭扭的。
片刻后,整个荒漠上爆发出齐运的一阵狂笑,而原因,纯粹是齐铭刚刚在掉坑里的时候把脚崴了。
齐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你要笑死我了,就这么浅一个坑都能崴脚?你可真是个人才,诶诶诶你别走了,我背你吧,等着等着,站着别动,我先把登山包背到胸口去。”
齐铭已经快被这智商欠缺的弟弟给气得吐血了。
而肇事者却毫不知情,大有一股助兄为乐,热心好市民的高大形象。
两下三下之间,等齐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齐运的背上了。
如果非要在这篇荒漠上找出一点好处的话,那就是人少,少到方圆十里都看不见一个,让齐铭这幅自认为很丢脸的模样只有自己和弟弟能看见,齐运前胸一个登山包,后背一个哥哥,哥哥背上还背着一个登山包,活生生地四层叠加,走起路来却不带喘气的,还时不时地哼两首歌。
齐铭扶额:“你到底在开心些什么啊?”
“你说我啊?”齐运嘿嘿笑道,“我们要回家了诶,你难道不开心吗?哥,这么多年了,我才发现,你……原来你是一只白眼狼啊!”
齐铭:“……”
两兄弟之间的谈话,多年以来练成的习惯,总是齐运一直说话不停,齐铭偶尔搭几句,但这几句话,却既能表明自己的观点,还能给齐运找到一个新的话题继续下去。
齐运:“等我们回去了之后,你先让我昏天黑地地睡三天,然后让妈给我熬点汤喝,要热的,浓的!哥你就睡沙发吧,别给我挤在一起,接下来就是把弥丫姐的遗物带给村长,帮她立个衣冠冢,还有还有……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啊对了,现在这个时间段,要不了多久就该过祭祀节了吧,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这么想要过这个节日呢!”
齐铭:“好好好”“行行行”“听你的”“我睡沙发”……
心中怀着那么一点点期望,路途就显得不再那么遥远和无聊。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意外。
直到三个月后,他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山峦,穿过一个洞口,北方的那个小村庄就展现在了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别急着说bug,看完下面一章再说!!!
嗯......如果我能在下一章到的话!
往昔 第二十二
眼前是一片河清海晏的画面。
齐运瞪大眼睛, 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落到胸口的下巴合上,激动得泪流满面:“哥!哥哥哥哥哥!你看看,你快来看看,我没看错吧,没做梦吧!”
“嗯,看着呢。”
“我们村子居然没事!”
“嗯”齐铭翻过最后一块拦路的石头, 难得地勾了勾嘴角, 笑道, “看到了。”
大大小小经历了几次劫难, 就算再傻,再闭着眼睛抱有无限的期望,齐铭齐运也知道, 想要看到和离开前一模一样,毫发无损的家乡, 多半是不可能了。
这是一场面对现实的归途。
就在昨夜, 齐铭还很隐晦地问过, 当我们翻过最后一座山的时候, 看到的,如果是一片废墟,你打算怎么办?
齐运怕冷 , 在洞穴里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和哥哥背靠背地坐在地上:“反正我们也不愁没地方去,带的东西也够,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就先把弥丫姐给安葬了,然后,然后我想想,对了,要不我们找找还有没有活人,收拾一下之后,就回去找陆攸契他们吧。”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哥,我在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大家都还活着呢?”
老天爷最近这一年都把眼睛给闭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好像偏偏在这天晚上掀开了一条缝隙,瞥见了这对双胞胎不切实际的愿望,大手一挥,让它十分诡异地成真了。
两兄弟僵硬地坐在自家的饭厅里。
灶台上的砂锅还在咕噜噜地冒着白烟,排骨汤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齐母熟悉的背影在他们眼前晃悠,嘴里哼着歌,轻快的模样居然反衬出压抑,屋内一切布置也没有改变。
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之后,等待着他们的竟然是一场丰富的盛宴。
齐运伏在饭桌上,蹑着屁股,吱呀几声将板凳挪到齐铭身边,低声道:“哥,从火车隧道出事之后,我们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啊?”
齐铭:“半年吧,具体记不清了,估计更久。”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齐运咽了咽口水,倒并不是因为排骨汤的味道太香或者肚子太饿,而是背后那阵凉飕飕的阴风一直没有散去:“都这么久了,妈……,妈为什么不发火?怎么连我们去了哪儿都不问一下?”
齐母:“小铭小运,你们在说什么?快过来帮忙拿一下碗筷,开饭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齐铭的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母亲,她的举止投足间没有半点奇怪的变化,还是和往常一样粗手粗脚却行云流水地做着家务。屋内很温暖,但总给他带来了一股发寒的感觉,冷汗却已经滑到达了下颚。
齐铭皱眉,语气僵硬地回答着弟弟的问题:“我不知道。”
他不仅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问自己这半年消失去了哪里,还不知道整个村庄到底有没有经历过末日。
从踏进村门口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环境和氛围就让他俩感到了不对劲。
一切都太正常了,记忆中所有的模样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连毁坏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如果不是因为弥丫的遗物还放在登山包里面,齐铭甚至会认为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末日都像是一场持久而恐惧的梦境。
村庄,好像从世界上被剥离了出来,再单独包裹上了一层保护膜,在外界动荡黑暗的日子中维持着自己以往安宁的生活。
齐铭的脑袋在这个看似和谐的场景中飞快地旋转着,心道,到底是哪儿除了问题?
齐母回头见两个小毛孩在原地僵硬不动,也没多大的反应,她像是看不见孩子脸上的阴霾,只是骂骂咧咧地自己行动了起来:“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小时候的样子多乖啊,奶声奶气地说帮妈妈做事,哥哥就牵着弟弟跟在后面,现在居然懒出了一副怪脾气。喂,傻小子们在嘀咕什么呢?”
齐运试探性地问道:“妈?”
齐母嘿了一声:“有话就说!一个大男孩,怎么说话这么别扭了?”
齐运:“村长家的那个弥丫姐,她死了,连遗体都没有,遗物就在我们手上,你知道吗?”
齐母的笑容没有改变,冲烧得咕咕响的排骨汤里面撒了一勺盐,满意地以手做扇闻了闻。
齐运:“妈,你知道我们出去了多久吗?”
她关上了灶台上的火,没有用任何手套或者抹布做隔绝,直接把手放在了被烧得通红的砂锅上,端起汤就走向桌边。
齐运:“妈!!!”
这一声大喊就像是一个锥子,“砰”地一声打破了看似平静的玻璃表面,还在翻滚的汤折腾出了一个最大的动静,终于如愿以偿地洒了出来,瓦罐紧接着落地变成碎片。齐母这才像是恢复了感觉似的,嗷嗷地叫了两声说好烫手,低头,看见自己辛苦了一天的佳肴就此毁掉,公式化的笑容才出现了一点裂缝,抄起手来转化为标志形的骂街动作:“死小子,你鬼叫什么呢!”
齐母:“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还叫不叫人吃饭了啊?什么弥不丫的?村长家有女儿吗?还好意思问我出去了多久?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你们两个昨天大半夜地跑出去玩,现在才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还居然在你老娘面前大吼大叫,无法无天了是吧!”
话音刚落,俩人的脑袋里就同时出现了空白,那根在神经深处一直紧绷的弦,也跟着突然断掉了。
齐铭起身上前一步,半边肩膀往右靠了靠,下意识地将齐运护在了身后。
齐母继续在原地咆哮着她的话题,恍惚间,模样竟然看起来像是那些末日来临时才会出现的怪物:“你俩楞个干嘛?傻了啊?!算了,今天这个饭我们谁都别吃了,你俩给我滚回屋里去面壁思过,明天才准出来!”
说完,她“砰”地一声摔过门,离开了,好半天都再也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像是就此在门的后面消失了。
空荡荡的房间,连风声都没有,耳朵已经安静出了细微的耳鸣,只剩下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齐运:“哥,这……这是我们家吗?你真的没有走错路?要不我们重来一次?”
齐铭说不出话,捏着眉心,心如乱麻,刚准备坐到沙发上去冷静一下,侧头间,却又看见了地上的那一滩混合着油的汤水,天花板上灯泡发出的光线借此反射到了他的瞳孔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看起来格外恍惚。
齐铭:“你找找扫把,我去拿抹布,先把这残局收拾一下。忙活了这么久,今天就早点睡吧,别去找妈了。”
除了齐铭,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齐运谁的话也不敢听了,连连点头,做事的时候,眼角还一直往哥哥这边瞄,生怕在眨眼间就找不着了。
一夜无好梦。
荒漠,黄沙,烈日,炽热……,齐运梦见他们还在旅途中行苦苦地奔走着,压根没有到达村子,他眯着眼睛,扯着干渴的嗓子冲着走在前方的齐铭叫了一声,后者顿了顿身形,应该是听到了,可还没来得及转过来看他,就直接往前方倒了下去。
齐运大惊,再也顾不上疲惫的身体,甩开了身上所有的负重,想早点跑去齐铭的身边。
相隔的距离似乎比看上去要远得多,被扔下的登山包就地滚了几圈,拉链承受不住这种恶劣的摧残,兀自滑开了,弥丫的遗物盒脱落出来,也毫不示弱地跟着“大伙们”咔嚓一声摔开,里面的物件在狂风的作用下漫天飞舞,如一根蹿天的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