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柘榴
他问起周檀的事,和周檀同届的人脸色微妙,说那个周檀啊,谁不知道他,长得又高又帅,成绩也好,当初学妹们排着队追他;可他不知道是不是想不开,公开表示自己只对男人有兴趣,自己砸自己名声吗这不是。后来他进修,又去得特别远,所以毕业这么些年,都没有人跟他有联系了。
秦昭鸣心下了然。就没再多提。
他接着哭诉自己大学期间体弱多病,无缘在那一届准时毕业,住院住了一年才回来继续学业,所以很想要一本同届的毕业纪念册。“校友”们深表同情,嚷嚷着问了一圈,还真借到了一册。
秦昭鸣捧着沉甸甸的深蓝色册子,千恩万谢,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说自己借回去影印一本,即刻归还。
散场后已是深夜,秦昭鸣打着台灯一页一页翻看那本毕业纪念册。
“嚯,周檀嫩的时候真是可爱,当然成熟了也不错。”秦昭鸣看到周檀的照片,嘿嘿直笑,“这个系列的长相果然最对我胃口!当初复刻花木出来的时候媒体都疯了。和送去009的第一代花木系列真是像得不得了啊。”
IMI创造者存档里面,当年第一版花木系列的Creator们,也都长着差不多这样迷人的一张脸孔。
只可惜,他们都被消耗在人类对“未知”的贪婪上。
秦昭鸣想到这里就痛心不已。
他的手指在周檀大学时的那张小照片上来回抚摸。
嘴里念叨着:有我在,绝对不让009那样的悲剧再次发生,牺牲多少个Imitator也好,保证“神”的存活才是第一位。
最初提出在标准Creator基因模板基础上进行大胆改良的,正是秦昭鸣父亲秦颂带领的小组。那个时候,这支团队是IMI好几个专攻基因工程的团队中理念最为先进,或者说最为激进的一支。
秦颂首先提出了“创造者脱离规则创造”的概念,意图通过改良Creator从而打造完全不同于现世的“新世界”。彼时,他所展望的未来已经不满足于“分歧”,而是“新”。
这个概念的公开,让把秦颂推上了舆论的浪尖。
交付上百年移民税,等着美好的青壮年时代结束后就“终止机能”登陆分歧世界的普通民众,纷纷表示十分期待这样大胆的尝试;而保守派的社会学家们却大多反对,担忧原本就存在交互困难的分歧世界变得脱离掌控。
众所周知,分歧世界内的环境与造物,是基于Creator在IMI被置入的基础世界观形成;因此分歧世界的天地水土,日月星辰,乃至社会形态,人文风物,都与现世非常非常之相近。
Creator在这点上和自然人倒是别无二致,他们的创造亦是有规律可循的,即绝对不能“无中生有”。
让一个天生的盲人做个有画面的梦境,是办不到的事。
大脑只能合成接受过的信息,不存在的,就是不存在。
蝴蝶比起人类,能够看到额外的颜色,这几种颜色,人类能想象是怎样的吗?
不能。
Creator也一样,推演世界的时候被基础世界观所束缚,不会有无法理解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分歧世界”之所以名为“分歧”,乃是指出自同一根源而走向不同的结果而已。
而秦颂想要的“新世界”,则是现世从未有机会尝试过的那种。
全新的物理法则,全新的人文构成,全新的能源体系,全新的生态循环,全新的未知的可能性。
秦颂想要超越已知的创造者。
初代【花木系列Creator】正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诞生的。
Creator们属于消耗品,他们如同无数台并行运算的计算机,拥有在云端共享的庞大数据库和保持一致性的系统。他们在无知无觉中用99%的内能完成着支撑世界运行的重任,剩下1%则维持他们本身在分歧世界中作为“居民”的生存。
这一切,一个稳定的Creator自出生,直至死亡,都不会察觉。
一个Creator消耗结束,则有新的接替者会登陆进来。
几十亿交付保险税而后登陆分歧世界的普通居民,说是靠着Creator的血肉生存,也不可谓说得不对。
秦颂带领的团队改良的初代【花木系列】,先后共5个出仓。预备用于009分歧世界。
第一批登陆的【蔷薇】和【槿】使得009的能源体系出现改变,物理法则小部分崩溃。随后【蔷薇】于登陆后第五年出现巨大漏洞,被撤出并行,由处刑人击杀。【槿】于登陆后第九年出现世界观动摇,被撤出并行,由处刑人击杀。
第二批【洋槐】、【结香】、【棠】登陆,逐渐让009被打碎又更新的部分完成自我循环,走上全新的进化轨道。彼时009已经与现世大相径庭。
然而,后来由于Watcher的失误,某个(或许不止一个)Creator脱离了漏洞监控,最终导致009与现世失联。
IMI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然太迟,009迅速崩溃为诡谲的碎片。
当年秦颂因为这个事件成为了众矢之的,整个团队受到外界疯狂的谴责,IMI不得不将他们全数解聘。而【分歧世界计划】也一度遭遇全社会的信任危机。
秦昭鸣来到IMI的时候,曾经一心要为父亲正名,参与修复009的小组,整天沉迷于这个没有头绪也没有进展的死任务。而多年过去,改良Creator的想法又在IMI核心实验室重新被提出,这才有了复刻花木系列的项目。
秦昭鸣看着父亲当年的心血重见天日,心头滋味,十分复杂。
于是他全程参与这个项目,跟进了复刻花木系列的培育,算是亲眼见证了【周檀】他们的“出生”。他们的不稳定和善变,秦昭鸣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一再小心,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可能引起漏洞的人接近Creator。
只恨自己不是IMI模仿专业的毕业生,没资格做权限最高的调停者(Mediator),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观察者。
秦昭鸣微微有些烦躁,为那另一个联系不上的Watcher,也为自己的无能。
“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他翻着纪念册冷笑道,“绝对要你好看。”
第54章 影子
纪念册上无关之人太多,个人照片也小,秦昭鸣看得头晕。
他在登陆前,作为观察者预备役,也按照惯例得到了C区Creator【周檀】的的一些资料。上面提到周檀在申请到PHD录取前后,身边的Watcher曾有过一次大换血,所有人都换掉了。也就是说现在他联系不上的Watcher“王雪川”是至少在周檀博士生初期才开始任职的。
可是,纸鹤上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出现的关于“王雪川”的联系方式,却接通了Balancer“李陵”的电话。
怎么又是李陵!他不是周檀的“老同学”么?
这是巧合,还是丢失的Watcher“王雪川”是因为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秦昭鸣自认情商约等于没有,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对李陵的印象有几分准确,但真的很难相信李陵是那种满怀心机,能制造什么神秘事端的人。老实说秦昭鸣对李陵印象一直非常不错,但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非常遗憾了,还是必须上报IMI。
秦昭鸣揉着太阳穴。
从别的分歧世界撤回来的前辈曾和他说起一些这样的事,IMI模仿专业曾有一对儿年轻恋人,登陆之后权限却不同,男孩是个Watcher,女孩只是个Balancer。
然而女孩的角色是某个观察者的弟媳,过着幸福新婚生活。
不做记忆屏蔽的Watcher在职责与私心之间摇摆了几年,终于无法忍耐嫉妒,向担任Balancer的女孩说明了身份,拿出联络的终端来企图证明自己。
女孩只是觉得荒谬,当他是精神病,回家与丈夫笑谈。而她的丈夫是个莽汉,找上门去与那个Watcher理论,失手就将他打死了。而终端被女孩关闭,扔进了河里。
后来登陆的前辈花了好大力气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Watcher丢了,绝对不是小问题,要么得确认他存活,要么得确认他死亡。怕就怕,这个Watcher露了什么馅儿,落在Creator手里了。
秦昭鸣捧着纪念册,按姓氏首字母L找来找去,都没看到有人叫“李陵”。周檀大学只读三年,和大一届的李陵应当是同一年毕业,这在公司里都算不上什么新鲜八卦,算算他们俩的年龄也对得上。
可不管是在同学会上的刻意提起,还是毕业纪念册,都找不到李陵这个人。
到底是漏掉了什么可能性呢?
秦昭鸣拿不到过去的漏洞记录,没法确定这种程度的漏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现世而来的“三色堇”,渊源甚深的“王雪川”,失踪的Watcher。
与Creator大学时代有关的“创造物”,接通那个电话的李陵,消失的同学。
秦昭鸣没有什么确实的头绪,但基本上可以凭感觉肯定王和李都有问题。
漫无目的地翻弄着纪念册,突然一道光在脑中闪过,秦昭鸣几乎是扑到桌上,顺着姓氏W看是往下细细地查。
接着几乎是半分钟之内,他找到了“王雪川”。
“王雪川”的名字之上那张小小的照片,模样温和又干净,笑容可亲,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个酒窝。
秦昭鸣不敢相信地抓过平时懒得戴的眼睛,仔细戴好,又看了好久。
“这不是……IMI的王雪川吗?也不对……我可能记错了,毕竟只是很远地看过两眼。”秦昭鸣自言自语道,“等等……与其说这是那个人,不如说……这家伙不是李陵吗?真的不是十年前的李陵吗?!”
第55章 病
周檀确实在发热,连嘴唇都带着不寻常的艳色。
王雪川连拖带拽想把他弄回房间,可周檀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一点不配合。王雪川拉了他半天,回头看李陵还停在房间门口,没好气道:“站着看什么?还不来帮忙?你以为周檀因为谁生病的呀?”
李陵直接忽略了毫无根据的指责,绕过王雪川到浴室弄湿了毛巾,一手垫起周檀的头,把他的脸擦了一遍。
被冷水一激,周檀似乎刚醒过来,抓住李陵拿毛巾的手。
周檀刚才是真的睡着了。极短暂的,间歇的睡眠。
如果周檀清醒,一定会马上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当人强行保持清醒太长时间,会进入一种醒着做梦的状态,碎片状的睡眠混在清醒的时间里,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现实。
而王雪川如果明白周檀此刻的感受,也会知道是什么状况。
这是Creator的过载(overload)现象。
由于一个Creator绝大部分的内能都用于承载分歧世界,维持本体的内能其实是十分少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被额外使用的时候,过载就很容易发生。
这种现象一直是存只在于理论上的,几乎没有真正发生过,IMI总不会让一个分歧世界的Creator数量过少,或让一个创造者支撑其它世界观。
为此,IMI仔细去除了创造者做梦的机能,让分歧世界成为他们一生唯一的一个梦,永不醒来的一个梦。
所以王雪川怎样也没想到这一层,他只当周檀是单纯地病了。
周檀恍惚地握着李陵的手,视线没有焦距,好像又失去了意识。
“周檀?”李陵空着的手去撑开周檀眼睑,发现他的瞳孔放大了。
王雪川却不管这些,他没想到李陵这样不要脸,在自己面前就敢动手动脚,完全无视他这个苦主!他可是刚刚被未婚夫出轨打击得不行的人啊,你们还要怎样!
于是王雪川跳起来,抢过冷毛巾,狠狠推了李陵一把:“你够了没有?”
李陵莫名其妙之余也猝不及防,被王雪川直推到地上去。
周檀什么也没看到。
他又身处那片被白色穗状花所围绕的庭院中央,六把高背椅仍旧呈两个半圆摆放在原地,紫黑色的细小蝴蝶云雾一样掠过低矮灌木,时凝时散。
除了他之外,高背椅上只坐了一个人,正侧身用手支着下巴,在想什么。
见到周檀,那人转过脸来,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赵榛。”周檀确认了一下面前的人是段雪松和赵榛之中的哪一位,也回以点头。
“我在想。”赵榛保持着那个姿势,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
周檀走过去,坐在与赵榛相邻的高背椅上:“你怎么还在这里?”
“吃了片安眠药。”赵榛坦荡荡道。
“我好像很累……”周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