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恺撒月
单致远心道,以他那点浅薄经验,何时能想到这许多。也无非是勾陈昔日提点,被他牢牢记住罢了。
只是最近……他念勾陈之名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那神仙既迎了天帝归位,凡间事同他再无半分瓜葛。虽无人言明,单致远却也看得清楚,名虽是四位本命神,那太羽、麒麟同开阳皆以勾陈马首是瞻,尘缘既断,四神同断。
故而……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只是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又匆匆同师门说了几句,单致远便离了客栈,打探消息去了。
这万渡城毗邻昆仑山与万渡山,乃凡间顶尖的城池,居民有百万之众,城池亦是极为宏大,幅员辽阔。据闻城主乃渡劫修士,已修成半仙之体,手下能人众多,故而拥城自立,周围王国也无可奈何。
万渡山中的宗派大会,亦是被万渡城接管了大半。单致远询问客栈小二,又花了一枚灵石购置堪舆图,便按照图中标记,来到了城东三条坊一幢高楼前。
那楼宇高耸入云,红墙黑瓦,雕梁画栋,精雕细琢,极为瑰丽巍峨。匾额上书:宗派大会四个泥金大字。
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大厅宽敞,接待的修士极多,虽忙碌却有条不紊,足见其管理有道。
单致远便跨门而入,在挂有“报名”二字条幅的桌前轻轻一敲,“真仙派前来登记。”
那年轻修士筑基修为,闻言便温和笑道:“请问仙师,可带了掌门玉印?”
单致远便出示了师父交予他的掌门玉印,那修士亦是取出一块玉谍,将玉印盖上。怎料那玉谍红光闪了闪,印鉴竟盖不上去。
那修士从未遇到这般情况,一时间竟愣了,结结巴巴道:“这……莫非是……”好在他还机灵,假造二字未曾说出口便及时遏制,忙咳嗽一声道:“请仙师稍带片刻,在下去查阅往年资料。”
单致远道:“有劳。”
那年轻修士又问道:“不知贵派上次参与宗派大会是何时?”
单致远脸上一红,低声道:“百年以前。”
那年轻修士听闻时亦有些发怔,只道:“玉谍中所载宗派年年更新,贵派记录应在往年留存中,在下这就为仙师查阅。”
单致远仍是道:“有劳。”
那年轻修士告罪便离了大厅。单致远在一旁静候,此时身旁一声冷嗤,清清楚楚传入单致远耳中。
“百年不得志的小门派,跑来凑什么热闹,没的丢人现眼,不如回家种田。”
那声音尖细刺耳,在熙熙攘攘大厅之中,却清晰得仿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投入微波起伏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周围来往人群,便朝二人好奇张望。
修真如逆水行舟,百舸竞流。宗派大会,更是展示门派势力,提升声望,招徕门徒的最佳途径。
百年不曾参与大会的宗派,只怕是实力不济……
故而,周遭望过来的视线便夹杂了些轻蔑。
正如面前这面色惨白,绿衫的年轻修士。
单致远却在这片心思各异的窥探与挑衅之中,慢慢弯起嘴角,露出笑容,同那修士对上双眼。
刹那间剑气凛冽,咆哮汹涌而出。那绿衫修士竟抵挡不住,只觉一股绝强压力排山倒海袭来,他不由得蹬蹬蹬连退十余步,跌坐在地上。
那绿衫修士身后几名同门立时怒目上前,喝道:“大胆!”
城中严禁私斗,何况单致远不过释放剑气吓他一吓,却不曾想那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如此不经事。
单致远仍旧一派云淡风轻,泰然自若笑道:“承让。”
那绿衣修士已被人搀扶起来,阴恻恻道:“好个真仙派,本少定叫你有去无回,我们走!”
一干人便撤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那年轻修士已取来一块色泽略显陈旧的玉谍,将真仙派掌门玉印盖上,又笑道:“劳仙师久等,请缴纳一万灵石。”
单致远也不计较,取出灵石缴了,又问道:“方才那绿衣的修士是何方神圣?”
年轻修士道:“那是五柳宗的少宗主,名叫柳十能。五柳宗最擅符箓,若是对战,极为难缠……仙师要小心。”这修士竟极为热情,将五柳宗种种情报尽数告知。
单致远心头渐渐明晰,若这少宗主当真要来挑衅,他自然不介意将他当做第一块踏脚石。
随即又取出一件下品灵器作为答谢。
那年轻修士推脱不掉,望向单致远离去的背影,双眼已有些发直。这沉寂百年的真仙派,弟子强力、财势雄厚,只怕当真不容小觑。
天庭四御殿中,太羽拂去镜中幻影,那三生三世镜中重又腾起白云,将那小修士身影遮挡住。
此时身后有人贴合上来,“为何又窥伺凡界……你究竟在看何人?”
太羽巍然不动,只低声笑道:“不过例行巡查,陛下莫非忘记了。”
圣阳一愣,忙道:“自然未曾忘记……这点小事交给星官便是,堂堂四御大帝,何必亲力亲为?”
这少年泰半记忆模糊,却仍旧记得,勾陈四相中,唯有化作太羽时尚能同他亲近些许……却也只有些许罢了。
他亦不知如何是好,更无从预测未来,只得如眼下这般求得一点慰藉。
怎奈转眼太羽便失了踪影,勾陈只抬手轻轻放在那少年头顶,天帝身影又再模糊,化作了护心镜原形落在勾陈手中。
这伪魂旁的不曾学会,痴缠的功力却远胜本尊,却不知,这一位天帝能隐瞒到何时……
第37章 贵人疑似故人
真仙派初露头角,时隔百年重返宗派大会的消息,也算作不大不小一个情报,悄无声息摆上各大宗派管事的案头。
自然也有人将消息送至了三山观紫霄峰。
那峰主不在正殿,却在后殿中慵懒斜倚软榻,红衣少年在怀,紫衣少年打扇,鹅黄衫少年倒酒,浅葱衣少年十指有若羊脂玉管,正剥开一粒橙黄枇杷,将晶黄莹润的果肉送进峰主口中。
峰主形貌不足三十,面若冠玉,白皙光洁的额头正中有一条绯红印记,自深而浅,渐渐化开,更衬得此人面貌妖冶,不似凡人。
长长睫毛低垂,遮盖了湛然双眸,一身雪白宽松衣衫斜斜挂在身上,一面轻抚怀中的美少年,品尝美酒鲜果,正惬意欣赏座下歌舞。
座下大殿上又有十余美人,或抚琴弄箫,或翩然起舞,当真好一副人间仙境。
这峰主正是百年前一役重挫真仙派的天才钟清。如今已是金丹巅峰,单火灵根,术法之暴烈,便是同阶的剑修亦难力敌,修为日深,威望日重。
那送来情报的青年正是钟清门下第七位弟子,名叫钟诺,乃紫风国钟氏子弟,若仔细算来,与钟清亦是沾亲带故。
只是钟清的反应却出乎钟诺意料,待他讲完,只懒洋洋换一下坐姿,问道:“那又如何?”
钟诺一愣,又硬起头皮道:“那真仙派与师尊有夺山之恨,这一次重返宗派大会,只怕意在夺回玄云山。”
钟清依旧八风不动,只张口含住鹅黄衫美少年递来的晶莹果肉,又顺势伸出舌尖,在少年细白手指上一舔,卷走了正缓缓流淌下来的果汁。那少年细声一笑,一双清丽眼眸满是仰慕与情意绵绵,望向峰主,绕梁丝竹声里,便生出几分旖旎。
尝了果肉滋味,钟清方才道:“那山头本座早已厌了,谁若想要,捡去便是。”
玄云山乃五品灵山,怎能如同垃圾一般说扔便扔、说捡便捡?只是这等教训言辞,钟诺自不敢以下犯上,在师尊面前开口。
只得又道:“师尊,两年前,钟徹师弟陨落在熊隐山;一年半前,我分宗六名弟子在遇仙山失踪。这两起事端的同时同地,皆有真仙派门人出没。弟子只担心,真仙派这次卷土重来,只怕要向师尊寻仇。不如先下手为强……”
钟清斜斜上挑眼角,往那徒弟看去,目光令钟诺心头一惊,忙低头屏息,不敢再多说。
那金丹长老一扬手,座下乐音舞蹈方才齐齐停下,舞姬乐伎悄无声息,鱼贯退出。
钟清方才道:“罢了,钟徹虽只是内门末座弟子,却是你亲弟弟。你心心念念要为他报仇,已执念成魔。若是越过这道坎,今生结丹有望,若越不过……回钟氏做个田家翁也罢。只是区区一个小派,不值得为师动手。”
钟诺如今凝脉六层修为,只是生性太过谨慎——过于谨慎便流于胆怯,连这点小事也妄图搬动师门出马。如今算计落空,只得失望低头,应声道:“是,谢师尊提点。”
钟清早将真仙派之事抛诸脑后,此时也不耐同他多说,只把玩怀中少年纤腰柔肤,低声道:“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钟诺只得退下。心中已有计较,便前往议事堂,一番打点后,领了参加宗派大会的名额。
另一边,单致远报名之后,便随意在城中走动一番,打探消息,并购置了数枚记载大会详情的玉符,而后便回了客栈小院整理情报。
宗派大会历时一个月,既比试各派精英实力,又审核宗派资格。细分下来,便是三轮比试:第一轮筛选,按各派弟子修为划分,抽签决战。一旦落败,便被除名。
第二轮武斗,亦是抽签擂台。凡以弱胜强者,可得两枚万渡神符;以强胜弱者,可得半枚万渡神符,修为相当者,可得一枚神符。
第三轮文斗,便是十个任务,按难易度,获得神符各有不同。正是各宗派大显身手,斗智斗勇、斗气运斗财势的机会。
那万渡神符乃城主亲手所制,内含一缕灵气,即可挡化神以下修士一击,又用以统计数量,证明各派实力。
若在大会上获得百枚以上神符,便足以跻身三流宗派了。
上一届凌华宫独占魁首,共获得七百一十九枚神符。
单致远这一次的目标,自然是百枚神符。以他一人之力,并非易事,却也……并非绝不可能。
理清思绪后,窗外天色已大亮,门外便传来胡满仓的声音,“师兄,有贵客来访。”
单致远便开门,“贵客?”
胡满仓一脸为难,却仍是道:“师兄大比在即,本不应打扰。只是……这客人却是城主的公子。”
单致远不由皱眉,“你怎的招惹上了城主公子?”
胡满仓苦笑,便将内情道来。
原来单致远前去报名之时,他便前往商铺,一番打听后,一如既往买卖法宝。随后又在城中最大商铺里取出了单致远交予他的小蟠桃。
那小蟠桃带个小字,便是为同神界蟠桃区分开来,虽是凡间之物,却也是滋补温养,益寿延年的宝物。
胡满仓甫一取出那青玉一般小巧可爱的小蟠桃,那多年经商的掌柜也变了脸色,请他稍待片刻。他便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一位贵公子,自称关鸣山,乃万渡城城主关通的曾孙。
原来这位关公子的父亲天生废灵根,无法修炼,如今又生了一场怪病,眼看时日无多。关鸣山纯孝之人,自是耗费心思,遍寻仙药灵丹,要为父亲治病。后来便寻到一份上古丹方,名为“无劫丹”,服用者非但祛除百病,更能增寿。
只是丹方中许多天材地宝如今难觅踪迹,寻找极为困难。
那小蟠桃,便是丹方中所需的一味原料。
小蟠桃数量不足,关公子又想试试运气,寻到其余古药,故而执意要同单致远见上一面。
胡满仓讲完,见单致远面色犹豫,便补充道:“关城主已步入渡劫期,飞升之后,下任城主,便是这位关公子。平素最疼爱的,也是这位公子。”
言下之意便是,此大腿可抱。
修仙之人虽不屑攀附权贵,却也懂权衡利弊。更何况这公子为救父而来,其孝心可嘉,总不能不见。
单致远便应了,随胡满仓步出厢房,前往会客厅。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天色晴好,那关公子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中,一身素净雪白的重锦华服,外罩云纱,暗银锦绣隐隐透出几分奢华,头上精美玄玉冠整齐收束黑发,手托茶盏,神色宁和,气度雍容。
落在单致远眼中,却令他如遭雷亟。不由后退两步,脸上毫无血色。
胡满仓见势不妙,忙搀扶住单致远问道:“致远……师兄?”
那贵公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道:“想必这位便是单致远单道友,在下关鸣山,冒昧拜访,万望恕罪。”嗓音低沉柔和,全无倨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