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风渟
这种伤心事,女鬼不太想说,眼泪又开始掉了。
“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打得你魂飞魄散信不信?”余瞳长着一张农民老大哥的憨厚脸,实则满肚子坏水,唬起人,不,鬼来一套一套的。
女鬼显然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一下子就被唬住了,乖乖把自己的底儿一五一十的全露了出来。
原来她是一个进士的女儿,祖上历代为官,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最牛的做到了二品大员,曾经也算是名门望族。可是,到了大清后期,他们家族里就只剩下几个靠捐钱捐来的小官了。好在家族积累丰厚,尤其他们这一支里,大伯和小叔都下海经商,光是银楼、当铺就有好几家,还有不少酒楼,她死的时候,大房最有出息的大堂兄正在跟他外国的洋同学合作,准备去外地开一家矿场,相比时下的许多人家,他们家的日子还算不错的。
她父亲排行老二,从小就喜欢读书,成年后也不负所望,硬生生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二甲进士,得赐进士出身。可惜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第二年皇帝就宣布废除科举,他们同榜出身的进士,要么公费要么自费好多都去了国外留学。但是她父亲格外迂腐,大伯和三叔给他打点好了一切,他都不愿意去,留在帝都做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官。
那时候,家里老太爷老太太还在,父母在不分家,老太爷特别偏心她父亲,花钱都可以从账上支,日子过得很松快。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清政府就被民国给取代了,她父亲的小官彻底做不成了,紧跟着老太太老太爷相继过世,大伯主持分家。
大伯三叔都有钱,就按照老太爷的遗愿把老宅子分给了她父亲,除了房子和公中分下来的东西,老太太和老太爷还偷偷留了不少私房给父亲。大房三房都有钱,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分家头一两年,家里过得还不错,但是父亲自视甚高不事生产,瞧不起新政府更瞧不起经商的兄弟,偏偏他又喜欢排场,没事做了,就成天的出入烟花场所,还染上了赌博吸鸦片的毛病。短短几年间,万贯家财被他挥霍一空,最后,他为了凑钱,500大洋就把她卖给了一个年龄几乎可以做她爷爷的老男人当填房,对方的儿子比她爹还大两岁。
成亲当天,她支开小丫鬟,跑到后院投井自尽了。
其实她并没有冬生说的什么执念怨恨,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鬼,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变成鬼了,奶娘说的牛头马面还不来接她去投胎。
她一直呆在井底出不来离不开,唯一的消遣就是听井外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井外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无尽的黑暗和孤寂让她觉得有点害怕,她就一直在心里默念《金刚经》,不知念了多少遍,不知念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井外又有声音了。
她很仔细的听他们在说什么,这时候忽然有人掉进了井里,她不过是用手碰了碰那个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自己就变成了那个人。
梁健。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瞳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诈它,“你说你不是故意的,那你怎么不把梁健的身体还给他,我看你就是狡辩。如果不是今天冬生揭穿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把梁健的身体还给他了?”
女鬼单纯得很,“我没有不想还给他,我就是想看看井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让我怎么还给他?”
“狡辩!你刚说你死哪儿啦?”
“井里。”
“井呢?”
“我家后院里。”
“你家呢?”
“……陈府老宅。”
“具体点,哪条街哪条巷,再不说实话,我真收拾你了啊。”余瞳举了举颇具威慑力的拳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两次家门,我只记得我们家门口有两只大狮子,你不要打我,呜呜呜……”‘梁健’细声细气的说完,又开始抽抽噎噎了。
“闭嘴,不准哭!”冬生也被它哭得头痛。
比起余瞳的威胁,冬生明显要可怕得多,‘梁健’不敢做声了,可怜巴巴的蜷缩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冬生,贱人的魂儿会不会困在她说的那口井里了?”一边问,余瞳还拿出手机,啪啪闪了几张照片,准备留着以后拿来糗梁健。
“应该是。”鬼话,鬼话,冬生当然不会完全相信鬼说的话,不过这个女鬼有一点确实没说谎,它的确是在井底念了很多年的经文,不然它身上不可能连一点怨气都没有,反而神志清醒还有淡淡的佛光庇佑。而且,如果不是这样,它也不可能上得了梁健的身,梁健虽然八字奇轻,但是有功德金光护体,顶多就是在一些特殊条件下,可能会看到鬼,一般二般的鬼怪根本伤不了他,更别说上身附体了。
“贱人到底干嘛去了,怎么还掉井里了?我们现在能不能把他的魂儿给召回来?”余瞳说。
冬生摇头道:“那口井有问题,不然它不会困在井底上百年。”
“那意思就是说,他的魂召不会来,我们得找到那口井?”余瞳皱起了眉头。
冬生点头没说话。
“那要怎么找,帝都这么大,我们上哪儿找这口井去?”
“我可以用梁健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他的大概方位。你想办法打听一下,梁健最近跟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他是生魂,离体太久不好,我们要尽快找到他。”梁健跟那个说话不算话的生魂不一样,那个生魂有大气运加身,又有他在身边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梁健的命格本来就比较奇特,再没了血肉之躯保护,要是被厉鬼、鬼物什么的盯上,肯定会完蛋。
“好,没问题。”余瞳扭过头又看到‘梁健’那张哭包子脸,“那他怎么办?”
“先跟着你,等找到了梁健再让他们换回来。”
余瞳很想大吼一声,为什么呀,凭什么呀,但是看着冬生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俊脸,以及黑黢黢的眼睛,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好吧。”
余瞳答应得痛快,第二天就后悔了。
冬生当晚给了他一串桃木手串,戴在手上鬼邪不侵,不怕女鬼整什么幺蛾子,但是,“……你能不能不磨叽啊?快迟到啦!今天早上是灭绝师太的课,要是迟到了,咱俩这学期都别想好过!”
‘梁健’终于换好衣服从浴室里出来,长袖长裤都给穿上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包得像个木乃伊。
反正热得不是自己,余瞳也懒得再多话,省得女鬼又磨叽半天。冬生那个不讲义气的混蛋,早就跑得没影儿啦。
“书,书呢,你空着手就去上学啊!”
女鬼脾气再软被他吼急了,也忍不住细声细气的顶了句嘴,“我又没上过学。”
余瞳看着‘梁健’那副蔫头怂脑跟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不由有些想笑,心里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一半,再想想昨晚女鬼讲的事儿,多少还是有点同情的,剩下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叹了口气,认命的走到梁健的书桌上,抽了上午要用两本课本,塞到‘女鬼’怀里。
但是,出了寝室门没走多久,余瞳又上火了,他瞪着背后迈小碎步的胖纸,吼道,“能不能快点啊,祖宗!”
他一吼,‘梁健’缩了一下,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要哭不哭的,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转。
余瞳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低头看了眼表,只剩下十五分钟就上课了,真没时间跟女鬼在这儿磨叽了,他三两步上前,不由分手拉着‘梁健’的‘熊掌’,一阵风似的往楼下刮去。身后,‘梁健’的大胖脸快红爆了。
B大的校园极大,从宿舍楼到教学楼距离很远,走路过去得好几十分钟。余瞳和梁健都是喜欢睡懒觉的,正式开学后,两人就买了自行车,每天早上都踩着风火轮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