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羊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怎么和他袒露过自己内心的郑荣山就会有一种十分荒诞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和牟峰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彼此都不用想太多的下午。
即使注定是要分离,也请老天爷将一分一秒都尽可能地拆开,让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多呆上哪怕一秒也好。
——因为他真的,真的很不舍得他。
……
快到五月底的时候,心中默默等待着一切到来的郑荣山还在有一个周末的下午把牟峰特意带回了自己在刘房山的那个家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了个晚饭。
对于牟峰和郑荣山之间的真实关系,整张餐桌上除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紧张的牟峰自己,其他人心里全都清清楚楚的。
郑常山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这一点连郑荣山也不太清楚,但他却总是隐约觉得他家神经病大哥在他和牟峰的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很奇怪,一副冷不丁就给他找点麻烦的诡异样子,看上去就相当的可疑。
在这一点上,陈京墨和蒋芸倒是都表现的挺淡然的,陈京墨和牟峰在吃饭的间隙小声聊了几句,听说牟峰挺喜欢维米尔的作品后,还去书房专门拿了本自己上次去荷兰出差时买的画册。
而蒋芸之前还一直挺怕自家斯文的小儿子被学校什么不懂事的小混混之类的给骗了的,等亲眼看见牟峰之后立刻就知道究竟是谁骗了谁了,连带着也对牟峰这孩子关心了一点。
“荣山大了之后就不怎么太爱说话,但是心地还是很好的,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不要随便吵架,有什么事都好好说啊……”
说着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畅想家里再添一口人的蒋老师不自觉地就用对自家未来儿媳妇的口气开始和牟峰小声说话了,除了牟峰自己,家里其他人一时间都表情诡异,反应最大的就是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同意这件事的老郑。
而猛地咳嗽了一声又使劲瞪了眼自己家这位随便就开始胡说八道的蒋老师后,郑骏挺不高兴的撇了眼跟着大伙一块正看着自己的牟峰又冷冷地开口问了句。
郑骏:“饭菜感觉还可以吗。”
牟峰:“哦,很好吃,谢谢您,伯父您也多吃点。”
郑骏:“这是我自己家,我吃不吃还用你和我假客气么。”
牟峰:“……”
郑荣山:“您差不多可以了。”
低着头淡淡地来了一句,给牟峰小心挑好鱼刺又把整块鱼肉夹到他碗里的郑荣山没去看老郑瞪着自己的眼神,略带着点安抚意味地就冲一脸不安的牟峰笑了笑。
“我爸他平时比较幽默,你不用在意。”
郑骏:“……”
幽默的老郑在大儿子十分不给面子的大笑声生气的摔碗走人了,看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应该是回自己书房去呆着,再也不想看见他们这些讨厌的人了。
而等他都走了,把他老爹都给成功嘲笑跑了的郑常山这才收住笑,先是看了眼尴尬的不得了的牟峰,又冲他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
郑常山:“牟峰,恭喜你啊。”
牟峰:“郑老师,您什么意思……”
郑常山:“没什么意思,只是一看见你的脸我就觉得特别有福气,出门赶快去买张彩票吧,说不定就中了个五百万呢”
牟峰:“……”
“你给我好好吃饭,不要说话。”
这次没等郑荣山主动开口,边上的陈京墨就皱着眉看了眼自家没事找事的神经病,闻言立刻狗腿地闭上嘴的郑常山嬉皮笑脸地看了眼自家陈先生,冲他先是讨好地笑了笑,接下来就真的再也没去故意骚扰牟峰和郑荣山。
看着他们俩这透着点古怪的互动,怎么看怎么觉得哪里不对的牟峰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复杂的问题,原本说带他来家里玩半天的郑荣山就被他哥给叫到楼上说话去了。
而等让他在花园里稍微等自己一会儿的郑荣山离开之后,牟峰独自站在郑家小洋楼底下的木芙蓉花丛里,他倒是难得认真地开始想起事来了。
之前他一直以为郑荣山家只是那种条件很普通的家庭,毕竟看他哥哥郑常山在学校教书,衣着清贫的样子和郑荣山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怎么看都难以想象他们一家会住在刘房山这种本市官僚阶层才会住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光看这房子外面偌大的花园和那个锁着的大车库就知道郑荣山家绝对不是那种普通人家,那本陈京墨随手送给他的画册他也隐约知道价格,所以刚刚才会表现的那么不自在,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郑荣山之间的差距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而面对这种一般人可能就会觉得自卑的不得了,不安的不得了,这个恋爱可能谈不下去的情况,牟峰同学在认真思考了大半天后,才在郑家养着一池子大白鹅的人工池塘边特别羡慕嫉妒恨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郑荣山他果然就是个装逼犯……”
郑二少要是知道自家小恐龙在背后这么诋毁他估计真的要生气的了,而偷偷说完他坏话后的牟峰紧接着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脑子里回想起刚刚一家子热热闹闹,每个人说话都挺有意思的郑家人还是真心挺羡慕的。
正巧他发呆的时候,面前池子里最大的那只大白鹅忽然停下来抖抖翅膀看了看他,就在牟峰想着这只鹅盯着自己这是要干嘛时,在他们老郑家生活多年,养育无数儿女却依旧保持了少女一般惊人活力的郑翠花女士直接一个白鹅展翅猛地扑向了牟峰,接着就嘎嘎嘎地撒了他一脑袋的池塘水。
牟峰:“……”
蒋芸听见动静跑出来的时候,牟峰身上的衣服都被恐怖分鹅一般的翠花女士给弄湿的差不多了,老太太见状又想笑又有点生气,板着脸骂了翠花几句又赶紧把她赶回池子里,又拉着牟峰进屋让他去楼上的浴室里先拿套郑荣山的衣服换了别着凉再说。
牟峰闻言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扯着自己湿透的上衣上楼刚想敲敲郑荣山的门时,他忽然就听到了屋子里头郑常山和郑荣山两兄弟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还准备瞒着他多久?”
“两个月不到,到时候再和他说。”
“我真心劝你一句啊,做人千万不要太自负,这种事故意瞒着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这是你哥我血的经验,泪的教训,一直到现在,我都还在为我曾经因为自负伤害过陈先生而时不时的后悔……”
“……不这样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当兵才是他最好的出路,秦国伟现在很看重他,已经几次在公开场合提起过他的名字了,他去部队不出五年就可以平步青云,往后回到Y市再也没有人可以轻视他,欺负他,他就是秦家唯一的继承人,秦国伟最看重的外甥,这些东西相比起我对他的作用来说,实在大太多了。”
“那你有问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吗?”
两兄弟的对话到这里结束了,郑荣山并没有回答他哥哥的问题,或许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而站在门口的牟峰神情茫然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却隐约明白了这段时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只是他倒也不会立刻就情绪激动地冲进去马上追问他们在说些什么之类的,所以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身回楼下和蒋芸说了声自己没找到是哪个房间,接着表现出自己听明白之后才重新走了上来。
等看到从房间走出来的郑荣山一脸无语地问自己衣服怎么了,他此刻明明心里难受复杂的要命,却还是装作特别没心没肺地冲他大声抱怨道,“你笑什么笑,都怪……都怪你们家的那只鹅!”
“……我待会儿就下去帮你收拾她,快进来把衣服换了。”
轻轻地拉住牟峰的手就把他拖进了自己房间,郑荣山笑着靠在书桌边上看着他听话地把自己湿透了的衣服给脱了,又准备换上自己给他拿的上衣,接着打量了一眼他后腰上的那两个靛青色的小字,忽然就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
“不是说两个月就会洗掉的吗,怎么还在。”
听到他这么问明显僵硬着了脊背,牟峰背对着郑荣山不自觉摸了摸后腰上的那两个字,明明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的茫然,半天还是低下头地慢慢回了他一句。
“……不洗了,这一辈子我都不想洗掉了。”
……
当全国统一高考结束的三四天后,Y市一年一度的天水娘娘河灯会也如期到来了。
周边城市的不少游客们都特意赶在这个时候过来看这场盛大的河灯会,而在初夏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会一起过来的郑荣山和牟峰如今也终于能卸下高考的压力,完全放松地沉浸在眼前美轮美奂的河灯美景里了。
“诶,你想下去放一个吗?”
此刻一块倚靠在桥头看着桥洞底下的那些男那女女们在嬉闹着放河灯,牟峰前几天据说是怕天气热就忽然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如今露出额头的模样看着就格外的精神,也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衬得越发深刻英俊了。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今晚一直显得很沉默的郑荣山先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河上漂着的一盏盏美丽的河灯,许久才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恩,写一个好了。”
听到他这么回答自己,牟峰兴冲冲地点了点头又小跑着去青石桥下的小摊子径直给他去买河灯了,而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的郑荣山表情却渐渐就淡了下来,许久才露出了点无奈的笑容。
“听说咱们这儿在古时候就是一条不知名的大河,河上游有户人家个漂亮的姑娘,乳名叫天水,有一年地上妖邪作祟,天水带着咱们这儿的所有村民去反抗妖邪,却最终自己死在了生她养她的河水中,她死后妖邪最终被赶走,所以我们这儿的人都管她叫天水娘娘,听说只要到天水娘娘生日的时候,你把自己的心愿写在河灯上,再由青石桥上游的河水放下就可以把自己的心愿送到天水娘娘的手里,无论是多难实现的心愿,全都可以实现……”
桥东底下的船工们兴致勃勃地和每一个游客们说着这些老掉牙的故事,牟峰给郑荣山买了一盏莲花河灯又问摊主特意借了只笔说是准备写点心愿,只是当郑荣山拿到他送的河灯后怎么也不愿意给好奇的牟峰看看他写的到底是什么。
而一直等独自走到青石桥下面的上游把自己的那盏品色莲花河灯放到河水中去,眼看着自己的心愿渐渐地飘到他自己都快看不见的地方时,郑荣山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地收回视线又抬头看了眼正在桥上望着自己的牟峰。
“你快上来啊——”
身后尽是一望无边的夜色,牟峰此刻的神情有些模糊,视力并不太好的郑荣山其实看不太真切,但他却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苦涩。
可是今晚是他给自己留下的最后期限,他必须要为他们彼此都留下一个能够独立创造自己未来的机会,再继续拖下去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机会了,所以这般想着,他也没耽误太久,径直从桥洞里走上去和等着他的牟峰回合,两个人又沿着姚家桥走了很长的路。
期间牟峰还是和平时一样和他谈笑,他说话的声音郑荣山也很喜欢,是那种你只要愿意仔细听就会明白这个人的心有多开朗的那种清亮。
一直到他以为自己还是可以和牟峰像往常那样各自带着满心的愉悦分别,接着再静静期待着下一次见面时,猛地停下脚步的郑荣山就听到自己在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口气冲面前的牟峰轻轻地道,“其实今天找你出来,是想和你正式说一件事的,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我家里不可能接受我和你这样的关系,我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之前的事就当我对不住你,当时是我冲动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恩。”
没有任何的疑问,也没有质疑的话语,瞬间收敛起脸上所有笑意的牟峰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郑荣山的心脏都跟着这可怕的寂静而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面前的牟峰这才脸色有些泛白的笑了起来,又点点头显得认真地回答了他一遍。
“没关系,都听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郑荣山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他原本想好了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有说服力的说辞,现在却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哑巴。
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罪恶滔天的事,也深切地体会到了他大哥口中提到的那种恨不得杀死自己的后悔,可他打从当初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而这般想着,郑荣山迅速冷下脸也不再去看身后牟峰的神情,接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等郑荣山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了,被他独自留在姚家桥河边的牟峰才缓缓地动了动身体,他僵硬的肩膀已经快没知觉了,但却完全比不上心里的那种失落和刺痛感。
明明之前的一个月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也按照郑荣山所期待的那样答应了他大舅给他的安排,并剪掉了头发洗去了刺青只留了后腰上常山两个字认真做好了去部队的准备。
可是当亲耳听到郑荣山和自己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还是一下子懵了,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那么快,郑荣山也真的……说到做到了。
而许久之后,就在牟峰以为自己就要在这儿站到天亮后,他的脚步忽然动了动,接着眼眶泛红的牟峰也不顾来往行人的拥挤,硬是迎着桥上那些熙熙攘攘的游客们就一路跑到了他们最开始经过的桥洞底下,又用视线焦急地寻找着郑荣山刚刚放下去的那只河灯。
河里美丽却又相似的河灯一眼看过去成百上千,牟峰压根认不出来郑荣山放下去的究竟是哪一只,可是他还是想努力找出来,哪怕看上一眼郑荣山许的到底是什么心愿,看看自己在离开之前有没有机会替他实现。
凭着自己刚刚那一丁点的印象,他就这样一路顺着青石桥的上游慢慢往下走,觉得哪个河灯看着眼熟就让附近的船工帮自己捞上来看看,发现不是再给人小心的放回去。
而就这样艰难且执着地整整找了两个多小时后,当在下游一个小浅滩终于把那只郑荣山写的河灯找上来的时候,着急的就差没亲自下水把那河灯捞上来的牟峰一看清楚上面几行熟悉的字迹,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慢慢地红了。
【天水娘娘,我和牟峰说的话都是骗他的,请保佑他千万不要生我的气。】【还有,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哪怕一辈子……我都愿意等他。】……
那天晚上从河灯会上独自回来之后,郑荣山就几天也没有出门,虽然他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吃饭看书在家帮老郑偶尔弄些工作上的材料,可是他情绪低落的样子被全家人看在眼里,最后演变下来的结果就是郑常山蒋芸就连陈京墨都开始时不时来上一句老郑当时对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态度太过分,才把两个孩子弄成这样。
老郑对此表示相当不满,只很不高兴地说你们懂什么,这件事荣山处理的很对,优柔寡断的耽误两个人后半辈子才不好,而就在四天后的一个早上,当老郑恰好带着他那顶九寨沟纪念品帽子从外头晨练回来时,他忽然就看到了站在他们家门口的牟峰。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长得快,才一段时间没见老郑明显觉得他那里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而现在看上去却有点俊朗青年的痕迹了,所以尽管老郑很不想看见这个一言不合就拱了他家小儿子的笨猪,他还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上去和明显正在发呆的牟峰打了招呼。
老郑:“你在这儿干嘛呢。”
牟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诶,伯父,您这帽子挺好看的。”
老郑:“……”
牟峰诚恳的要死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和全世界说他完全没有说谎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一瞬间心花怒放的都快蹦起来的老郑强忍着情绪上的激动把脑袋上那顶正常人都觉得难看帽子扶正了些,半响才看了眼面前明显顺眼不少的牟峰直截了当地就问了他一句道,“站在这儿干嘛,找荣山为什么不进去?”
“……不进去了,其实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去部队?体检和政审都过了?”
“恩,都过了。”
“那就好好努力,千万别让相信你的人失望。”
“恩,我会的,也谢谢您。”
一老一小就这么气氛友好地站在郑家大门口这么简单地聊了几句,其实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也许现在两个人见面也似乎挽回不了什么了,所以牟峰也不想再让郑荣山可能已经稍微平复下来的心情为自己而再次难受了,所以他一直到准备走了的时候才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份信,又递给了板起脸一脸不高兴瞪着他的老郑。
老郑:“臭小子,你觉得让他爸爸帮他收情书合适吗。”
牟峰:“……伯父,你的帽子真的很好看。”
老郑:“……”
被学坏了的小恐龙再次取悦到了的老郑送走他之后,还真的把这份信给郑荣山亲自带到了,等确认了一下他的确是明天下午走后,表现的很平静的郑荣山也没有立刻去把信打开,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才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把这封牟峰留给自己的信给拆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