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雷迟舌尖顶着糖,在牙齿之间转来转去,格格地响:“你歇一歇,我跟上面报告。”
小刘却没走,站在他桌前,神情古怪:“雷组,今天是最后一次走访。我们发现了一些怪事。”
他把手里的记事本递给雷迟。
持续一周的走访,小刘等人拜访了王铮家附近的不少邻居和街道沿路的商铺,试图发现两个老人的活动轨迹。但意外的是,他们反倒问出了一些和王铮有关系的事情。
“王铮的父母对王铮意见很大。”小刘言简意赅,“他们不止跟一个邻居说过,宁可撇下王铮,两个人一起过。”
王铮的父母为了在感染前期尽最大努力给王铮治疗,连原本在中心城区里的房子都给卖了,现在反倒厌恶起他?雷迟心生疑窦,忙打开记事本。
矛盾的源头,是王铮感染丧尸病毒的原因。
在正式的记录中,王铮是在拜访客户时,被客户家中因丧尸病毒入侵脑部而发狂的半丧尸化人类袭击后才感染的病毒。这件事成了新闻,无论网络、电视媒体还是报刊杂志都有报道。在个别报道里,提及了这位“客户”的特殊职业。
“……卖.淫?”雷迟很快在数据库里搜索到了当时的报道。
王铮的这位客户是一个性工作者。她有一个16岁的女儿,感染丧尸病毒后一直呆在家中,没再去上学读书。王铮曾经拜访过她多次,她从王铮手中购买过净水器。但因为所住的地方是老式小区,净水器的安装似乎并不顺利,勉强装好后也常常出问题,隔三差五就要找王铮去一趟。
流言就是这样起来的。起先只是几句闲言碎语,有人猜测王铮上门这么多次,目的肯定不单纯:或者是对方,或者是王铮,总之里面总要有些说不得的事情掺杂着。
一开始只是随便说说。茶余饭后,树下街边,几个男人女人凑在一起,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拎出来取笑几句,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但随后,流言渐渐就变了味: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这病,是跟那个丧尸搞完才染上的吧”。
这个猜测立刻点燃了乏味无趣的闲谈,并且很快风一般卷过福兴三村。似乎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王铮这人有个不得了的兴趣,他因这兴趣染上了病,完全不值得同情。
王铮一家人远远搬走,本想离开那些围绕着自己的闲话和各种情绪:无论是鄙夷还是同情,他们全都不需要。谁料流言却反倒在福兴三村这儿爆炸般升了级。
两个老人竭力解释,但无人在意。和一桩纯然的惨事相比,还是一桩不道德的惨事更能诱发人谈笑和议论的乐趣。
王铮本来就不大出门,他是在一次莫名其妙的争吵中才得知外面已经把自己传扬到这个地步的。父母暴怒不已,互相指责,最后所有的责备都落到了王铮身上:你为什么不自爱?你为什么不保护自己?你为什么不警惕一点?你为什么要到那个公司工作?你为什么不想想父母?你为什么……
据邻居说,那场争吵非常可怕,楼上楼下,左邻右里,全都听到了王铮家里各种叫骂和摔东西的声音。翌日两夫妻出门,面对旁人问候,愈发抬不起头来。
“哎呀,我们知道的。这种人呐,就是会慢慢变成丧尸,他脑袋也不清醒,肯定会打人。”邻居跟小刘说,“我们都安慰他们,不要怕,实在不行就把王铮送到那个什么特殊人类医院。脑子不正常的人都去那里的,我们知道。”
王铮和父母的矛盾渐渐多了。在老人跟邻居的闲话中众人了解到,王铮现在连话也不愿意跟父母讲。大吵那天摔东西的不是王铮,王铮只是哭。可他顶着一张枯皱的脸,再怎么哭都很恶心——人们在想象中补足了他们看不见的场景,纷纷议论:“鳄鱼眼泪。”
雷迟:“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
小刘:“最少也有半年了。最近三个月,两个老人跟邻居说过想把王铮送到二六七。”
“王铮的情况不是控制得很好么?”雷迟揉了揉太阳穴。当日到王铮家里拜访时他才知道,王铮一直在工作挣钱,只是不再主动出门。他跟朋友一起经营网店,生意还不错,能支持他每月的药费和生活费。
小刘耸耸肩:“王铮的自理能力是很糟糕的,他连饭都不会做。他爸妈一旦离开,他肯定过不下去。”
雷迟想了想:“不要这么快定性。下午你有活儿吗?我跟你去找找王铮那个朋友。”
出乎雷迟意料,王铮的朋友谢绍谦也在福兴三村居住。谢绍谦开了一家销售电子配件的实体店,生意尚可;他还注册了一个网店,平时都是王铮帮忙打理。
“王铮搬到这边之后我才认识他的。”谢绍谦说,“王铮这个人挺实在,说话也不绕弯。我虽然做生意,但都是小本经营,实实在在的伙伴比较可靠。”
谢绍谦是一个胖子,戴着圆框眼镜,跟雷迟简单说了自己和王铮的关系。
“王铮父母你认识吗?”
“认识啊。”谢绍谦说,“阿姨和叔叔都到我这儿来取药。”
雷迟一愣:“取药?”
谢绍谦:“大兴离顺义太远。我每个月都要回几趟城区,回去的时候就顺道去二六七医院或者疾控中心给王铮拿药,叔叔阿姨再到我这儿来取。”
这信息倒是让雷迟和小刘有些诧异。两人对了个眼色:“你取药取了多久?”
谢绍谦:“快一年了吧?我也记不住了,都是举手之劳。”
雷迟点点头,小刘在询问谢绍谦一些基本信息,雷迟开始打量他的店面。
店外有一个摄像头,朝着门口和门前的人行道。
雷迟心中一动:这是从王铮家小区离开后两位老人前进的方向。这里的路面摄像头恰好不是坏了就是因路灯爆裂,导致什么都没拍下。
“谢绍谦,你店门口这个摄像头能用吗?”雷迟问,“能拍到多远的距离?清晰吗?”
“能用。”谢绍谦立刻换上一副生意人的笑面,跟雷迟介绍起自己的这个摄像头来。
雷迟听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好,你把十天前的监控调出来我看看。就是雨特别大那一天。”
谢绍谦一愣。
雷迟:“你说这摄像头不错,我看看效果。”
谢绍谦嘿地哂笑了一下:“真不巧,我这儿的监控只保留7天。你再早一些过来就好了。”
雷迟“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与小刘离开谢绍谦的店铺之后,小刘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雷迟:“想说什么就说。”
小刘:“谢绍谦答非所问,很奇怪。我问他王铮父母的印象,他反倒跟我说自己和他们一家人关系都不错,还说了一堆王铮和他父母如何相处的事情。”
雷迟:“好事还是坏事?”
小刘:“好事啊。要是光听他说的,王铮和他父母关系好得不得了,他也和王铮一家人关系好得不得了。”
雷迟沉吟片刻,抬头看着眼前的便利店门口。便利店门口的摄像头和谢绍谦门前那个一模一样。他走进便利店,问正闲着的店员:“这个摄像头是哪个公司装的?监控视频能保存多久?”
店员告诉他,监控系统是统一采购安装的,能保存一个月。
小刘立刻查那家公司的名称,法人代表是谢绍谦。
“他在撒谎。”雷迟对小刘说,“我问得太急了,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别的借口,所以撒了不高明的谎。立刻调查谢绍谦。”
.
危机办开始评选季度优秀工作人员,评分表下发到各人手中。调剂科闲了几天,总算找到一桩事情做,顿时热热闹闹讨论起来。
每人只能填写一个,而且可以填自己名字。白小园想都没想,写上了“秦戈”。
她探头去看唐错的表格,也写着“秦戈”。
“我去给秦戈拉票,让我小姐妹都投你。”白小园嘻嘻地笑,“这个季度奖奖金两千块,可以吃一顿了。”
秦戈正捧着一本《海域研究新说》,随意点点头。
白小园又去看谢子京的表格。
“……谢子京,你怎么不写秦戈?”白小园讶异极了,“为什么写雷迟啊!”
谢子京:“雷组长很优秀。”
白小园:“秦戈不优秀吗?我们科室人少,本来就很难跟其他科室的人竞争,你不写秦戈,他现在就只有三票啊!”
秦戈从书里抬起头:“两票。我也写了雷迟。雷迟拿到了奖金再请我们吃饭也一样。”
白小园:“……”
唐错:“那我也改……”
白小园怒道:“不行!写秦戈!”
唐错只好放下笔。
下班后谢子京赖在秦戈身边不肯走,他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全是语音信息。谢子京点开后,里面传出了一串听不清楚的外文。
“马云要去我家住。”他跟秦戈说,“他原本住在广东人那边,因为上火长痘的事情跟人吵起来,被赶出门了。”
秦戈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个满脸痘的英俊吸血鬼。
“那你住哪儿?”
“你家。”
秦戈顿觉不妙:“等等……”
白小园和唐错拎包起身,各自给两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在秦戈色变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秦戈很尴尬,正要跟谢子京重申他的原则时,谢子京凑近亲了他脸颊:“我要摸兔子。”
秦戈:“……摸兔子就等于让我巡弋你的‘海域’。”
谢子京:“嗯。”
秦戈吃了一惊:“真的。”
他这时才发现谢子京的神情异常认真。
“你可以进入我的‘海域’。”谢子京看着秦戈,“秦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秦戈:“什么?”
谢子京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无法对着秦戈的眼睛,不得不看向空空的办公室。白小园和唐错刚刚在这儿撺掇各自的精神体打架,但热闹气氛就如同精神体的消失,已经全然不见。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厉害。
前几日晚上,弗朗西斯科到谢子京家里做客,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了许多往事。谢子京聊到了秦戈,说他和秦戈复合了。弗朗西斯科却满脸讶异:“你什么时候和秦谈过恋爱。”
谢子京从未认真想——或者是不让自己认真想的事实,不得不摊开了,摆在面前。
弗朗西斯科是他的室友,连他都不知道谢子京曾经与谁谈过恋爱。谢子京读大学的时候秦戈还在上高中,秦戈进入人才规划局的时候,谢子京去了西部办事处。他和秦戈的生活是完全割裂的。他们在过去只有一次相识,但没有任何延续。
谢子京告诉弗朗西斯科:“肯定有的,只是我记不起来了。”
他现在还记得弗朗西斯科的神情。金发的吸血鬼带着年长者的怜悯,温柔地拍了拍谢子京的手:“谢,你得清醒。”
秦戈的声音拉回了谢子京的注意力:“你要跟我说什么秘密?”
“我的过去。”谢子京牵着秦戈的手,随后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但它和你,和白小园、唐错都有关系。”
秦戈攥紧了他的手:“什么?”
陌生的情绪像蛇一样在谢子京心里滚动。它占据了他此刻所有的意识,让他满脑子都是凄凉的悲哀。
“我们以前真的见过,秦戈。”谢子京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一字字地说,“你给了我一束花。”
第40章 亲爱的仇人04(捉BUG)
“楼下怎么搭棚子了?”谢子京在阳台上张望, “我上次来还没看到。”
秦戈在厨房里切水果, 伸出个脑袋应他:“儿童节快到了,小区里孩子多, 要搞个义卖集市。”
谢子京心里只想一件事:看来自己是很久没到秦戈这儿来了。他掐指一算, 足足有五天。五天!他想, 五天呐,要是种小葱, 苗都该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