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雷迟:“他会来北京做特殊人类的例行登记,你这么喜欢他,我可以安排一个饭局让你跟他面对面聊天。”
白小园:“雷迟,你说话算数啊!”
雷迟怀疑白小园根本没醉:“算,一定算。不算数的话你赖我一辈子吧。”
白小园:“呸,你这个狼人坏蛋。”
雷迟:“……”
她确实醉了。雷迟心想。
他把白小园搀起来,随即发现她走路摇摇晃晃,根本不可能自己从楼梯上爬下去。雷迟脱了鞋袜蹲在白小园身前,把她背了起来。白小园在半醉半醒之中也忽然吃了一惊:“干什么?绑架我?”
雷迟:“嗯。”
白小园:“我放小猫挠你。”
雷迟:“好啊。”
他略略弯下腰,片刻后,双腿与双手的骨骼肌肉慢慢发生了变化。白小园一声不吭,紧紧抱着他的肩膀和脖子,看着雷迟的手脚。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手足的形状,变得大且奇特,指节骨骼很长,皮肤上覆盖着粗硬的毛发。
“抱紧我。”雷迟的声音倒是没变化。
他从楼顶背着白小园朝着一旁略低一些的楼跳去,以四爪着地的姿势稳稳落地,随即转身,又跃往下一栋再低一些的楼。
几番跳跃,雷迟最后从一个二楼的阳台上跃下,砰地一声着地了。
他紧张极了,此时才敢松出一口气。白小园始终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雷迟大着胆子,用恢复了的手拍拍白小园胳膊:“白小园同志,你快把我勒死了。”
白小园一声不吭,脑袋歪了歪,软乎乎的头发拂过雷迟的耳朵。雷迟背着她往阿提斯酒吧走去,路上遇到的刑侦科人员全都被他光脚走路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又不敢说话,纷纷低下头。
“你真的是狼人啊。”白小园说。
雷迟:“……你难道以前不知道吗?”
白小园;“你的狼耳朵呢?”
雷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蹦出俩耳朵让白小园摸。白小园又惊又喜:“你真好玩。”
雷迟:“……好吧。”
醉了的哨兵趴在他背上,手指揉着他的狼耳朵,半晌才迷迷糊糊说:“你像我爸爸。”
雷迟:“我是雷迟,不是你爸爸。”
白小园却是真的醉了。她趴在雷迟的背上,呜咽地小声哼了一声:“爸爸。”
晨光照亮了王都区的街道,路上到处都站着小小的沙猫。清早的阳光映亮它们的耳朵,一个个都是不动不摇的小毛团。它们看着雷迟背白小园经过,一个个动起爪子,跟在了俩人的身后。才走了半条街,雷迟和白小园后面就已经缀着一溜的沙猫了。
它们行走在熹微晨光之中,不肯离开自己的主人半步。
白小园蹭了蹭雷迟的狼耳朵:“爸爸……”
雷迟迟疑了一瞬。白小园的眼泪沾湿了他狼耳朵上的一点点毛发,不多,就一小撮。
“嗯。”他回应了,“乖,小园很棒。”
“……我想你。”白小园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清了,混杂着醉意和低泣。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钟,她听到了温柔的回答。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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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白小园安顿在阿提斯酒吧之后,雷迟接到了同事的通讯。
在地底人首领孟玉的帮助下,他们已经找到了周游的父亲周义清。
周义清是在两年前出现在地底人聚居点里的。他探查了王都区所有地底聚居点的入口,不断地跟人念叨,自己的儿子周游不能走路,他一定是摔到了地下,爬不出来。
趁着一次疏忽,周义清从入口进入地底人聚居点。但不幸的是,他才是真正摔下去的那一个。
他摔断了左腿,实在上不去了,只能在地底人聚居点里住下。这一住就是两年。
地底人的聚居点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人,除了地底人之外,还有因为好奇011王都区的地底人生存现状而深入调查的人权组织成员,坑蒙拐骗的“地底人救亡基金”传.销者,不愿意呆在地上的狼人、哨兵向导和个别厚脸皮的半丧尸人,以及不少像周义清这样误闯后受伤,无法离开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不惧怕岩化病毒的威力。有的是因为定期服用或者注射免疫药物,有的是自恃艺高人胆大,身体素质好。周义清什么都没想,他在地面上是个流浪的疯子,在地底下是个不能乱跑的疯子,没有太大区别。
他隔壁住着一个“地底人救亡基金”的小头目,天天跟他说只有每个人都为救亡基金捐赠6000元并且发展新的救亡组织成员,地底人才能生生不息,与别的人共享阳光、雨露和空气。
在寻找儿子的间隙里,周义清也会跟给他送饭的地底人说这些话。地底人总会回答:阳光、雨露和空气,我爬上地面就有了。
周义清则会微微一愣,随即想起自己腿断了走路不利索,爬不上去。然后很快又想起,自己断腿的原因,是因为到地底下来寻找周游。
“他醒着的时候,一半时间在说废话,一半时间在哭。”孟玉和身着防护服的刑侦科人员一起把周义清搬运了出来,附近一直给这个流浪汉送饭的地底人告诉自己的首领,“瞧着挺可怜的。他吃得还特别多,不太好照顾。”
孟玉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周义清神情戒备地看着周围的人,满脸都是害怕神情。由于两年没有充分的活动,他的动作很僵硬。满头花白而凌乱的头发,但被修剪得还算整齐,脸色虽然不红润,但也绝没有忍饥挨饿的憔悴与干瘦。他疯了,断了腿,但是在地底人的世界里,被善意的人好好地照顾着。
“需要进行什么沟通吗?”雷迟问。
“不需要。”秦戈回答,“我现在以精神调剂师身份协助刑侦科查案,这是你们的关键证人。因为他已经意识不清醒,只要得到你的同意,我就可以开始工作。”
令他意外的是,阻止他的反而是谢子京。
“你要强行进入他的‘海域’?”谢子京按着秦戈的肩膀,“你不能在24小时之内连续多次强行突破防波堤,进入他人的‘海域’。”
秦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看书了?”
谢子京:“不行,我是你的潜伴,我不允许。你一但进入深层海域就很难被召唤回来。”
秦戈:“我没事。刚刚巡弋了边寒的‘海域’,可是我没有任何强烈的不适应。”
谢子京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向导是个异常固执的人。
“你只有一个小时时间。”雷迟在一旁说,“一小时之后,必须离开周义清的‘海域’。”
谢子京郁闷片刻,转头问:“你打算怎么强行突破防波提?突破要有漏洞,要‘海域’先产生动摇,他已经疯了,你要怎样动摇他?”
秦戈拍拍他手心,示意他平静。雷迟等人已经走到了一边去,把周义清留给调剂师秦戈和他的潜伴。谢子京握着秦戈的手,秦戈则牵起了周义清皱巴巴的手指。周义清下意识缩了一缩,秦戈看着他低声道:“我们找到周游了。”
周义清立刻来了精神:“小游在哪里!”
秦戈:“在家里。”
周义清:“……什么家?”
秦戈:“你们的家。在家里,在厨房里。”
周义清的眼神一下就变了。他痉挛一般抖动脖子和脸,不受控制地侧歪脑袋,身体剧烈发颤,双目圆睁,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小游不见了!”他嘶声大喊,“小游不在家里!他不见了!我找他!我去那里和这里找他!啊……啊!!!”
他疯狂地吼叫,眼泪从鼓突的眼睛里大滴大滴滚下来。
柔软的雾气从秦戈身上腾起,迅速包围了周义清。谢子京紧紧拉着秦戈的手,在周义清仰面倒在担架上的瞬间,秦戈也跌入了他的怀里。
谢子京抱着秦戈,忍不住又吻了吻他的额角。他知道,他心爱的向导正踏入周义清的“海域”,往极深极深之处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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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站在一个不断晃动的空间里。
是房子,周义清和周游的家。家很狭窄,开门就是客厅,再抬头就是厨房,任何角落都一览无遗。
周义清的不正常已经太久太久了。秦戈根本站不稳,他不得不以手扶墙来稳定自己,但很快便发现,墙体在融化,石灰、砖块和水泥液体一样淌进他手心里。
稚嫩的孩子的声音从空间之外反反复复地传来,忽远忽近,全是笑着的呼喊:爸爸……爸爸……爸爸……
秦戈跌跌撞撞,走向厨房。厨房里新砌的灶台平整漂亮,但它却不是密封的——周义清蜷缩在灶台之中,姿势和周游的遗骨一模一样。
水泥淹没了他的半个身体,半张脸。听见有人靠近,周义清还能动的那只眼睛看向秦戈。
他无法说话,只是冲着秦戈笑。
小游……小游……小游……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秦戈非常难受。谢子京是对的,在极短时间内连续侵入别人的“海域”,而且还是两个不正常的“海域”,他很难镇定。但秦戈晃了晃脑袋,伸手抓住了埋身在水泥之中的周义清。
“我要见周游。”他厉声说,“我还要见你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他一头扎入了灶台,进入周义清的躯体,就像扎入一滩恶臭的死水。
周义清的大部分记忆都是混乱不堪的,秦戈的视野不断摇晃着。“给我看过去的记忆。”他喃喃低语,“我会让你看到周游。”
如同水面被拨开,露出了浅藏的镜面。
周义清在雪中行走,王都区的地面脏污不堪,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停步,转身往回踱了几步。
一个上身穿着秋衣,下身只穿了条沙滩裤的男孩蜷缩在墙角,不断落下的雪已经在他头顶覆盖了薄薄一层。
周义清伸手去碰了碰孩子的脑袋,那男孩呻.吟着抬头,周义清发现他脖子上有淤痕。
“你会被冻死的。”秦戈听见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看到在雪里瑟瑟发抖的男孩抬起了脸。
是周游——不,不对。是周雪峰的儿子,那个没有名字的男孩,X。
黑水晃动着,周义清对坐在轮椅上的一个男孩说话。男孩模样平凡,一对浓眉微微皱起,眼睛十分明亮。
“……这么冷的天,就当做是救救他了。”周义清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和你一起睡,或者睡一楼地板上。”
“和我一起吧。”男孩说,“我房间小,不漏风,晚上比较暖。”
被捡回来的男孩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穿着不合身的卫衣的肥大裤子,浑身冒着热气,黑发湿漉漉的,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
“你好,我叫周游。”轮椅上的男孩冲他打招呼。
“我……我没有名字。”X低声说。
秦戈越来越眩晕,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眼前场景晃动得越来越激烈了。
“两床被子够了吗?”周义清站在周游的房门外问,“不够的话爸爸房里还有一床。”
“够了。”周游从轮椅挪动到床上,对着站在书桌前的少年说,“你喜欢看哪本书,自己拿就是了。或者你玩游戏吧!”
他的房间很小,但几乎全堆满了书,一台旧电脑摆在书桌一角,屏幕映照出少年没有表情的脸。
“我不懂用电脑。”他说,“我也不识字。”
周游和周义清都是一愣。但很快,周游就笑了起来:“那我来教你吧。”
“别聊得太晚。”周义清说,“晚安。”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看到少年慢慢走向周游的床,脸上勉强有了一点点表情。那是掺杂了好奇、羞涩和感激的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