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方土石
煤球被点燃,炉火咕嘟咕嘟烧热了小小的茶壶,茶壶嘴处氤氲出喷香的苦甜香气来。煮茶的功夫糯糯又抓了一把红枣稻米丢进边上的小锅里,兑上水,不一会儿米香就升腾而起。
糯糯净了手,往一个大肚瓮子里抓出一把腌菜切成末,又用菜刀撇到了精致的菜碟里。备完佐粥的小菜,他才卷了袖子洗脸漱口去。再回来时小粥已然焖了有一刻钟,掀开锅盖米香四溢。
他端起粥来到屋外,撇了点菜末倚在吊篮里慢吞吞地吃。日光斜斜地照进来,为屋内的景象镀上一层光晕。先是照到门口的鸟笼,两只婆婆鸟交颈而眠,等着主人将它们放出笼去;再里头是一只摇摇床,只有一片芭蕉叶那么大,里头铺了软软的褥子,放了两个刻意做的低低的枕头;再里头是一个矮柜,里边好些婴儿衣物,全是做给人类小孩的鞋子帽子小衣服小襁褓什么的。因着他虽然潜意识知道里边是只猫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个人类小婴儿的可能。想着猫崽一身皮毛糙实的很,便只准备了婴儿的份;
再往里是一堆小玩具,猫用的和人用的都有;小玩具的盒子边上还有一个盒子,里头是一些金银器和护身符之类的,据说人类婴儿出生都要用这些东西。有能力便索性弄了来,以免将来阿娇知道了或者孩子长大了,觉得在这方面吃了亏。
糯糯准备这些东西时,肚子里的猫崽一点都不嫌奔波,全程乖巧得好似之前闹海的不是他。糯糯吃完粥把碗放到一边,迎着阳光打起舒适的小呼噜,一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
他的肚皮依旧平坦,只是已经可以隐约摸到下头有猫崽的形状。圆圆的,只有一个,安静又乖顺地被包成一个球。糯糯戳戳那个球,换来对方轻柔的晃动。他翻过日历,看到后天就是他娘亲的忌日。
“今年回不去了,娘亲。”糯糯戳戳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道,头上一撮呆毛迎风招展,“我感觉你这小孙子好像快要出生了。”
第66章 猫崽
辛夷忌日这天倾盆大雨, 糯糯窝在屋子里打毛线。小婴儿是不能随意用毛茸茸的衣物的, 弄不好会起一身红疹子,但是枯骨可以。糯糯时常会想起娘亲最后几年的光景, 她一年比一年畏寒, 总爱抱着自己取暖。
“小猫就是火力旺,揣着跟个小火炉一样。”娘亲有时会整夜抱着他说话, 黏糊得要命, 一股子少抱一天以后就没机会再补上的架势。他爹白止不爱和他一个塌,但也不愿意去隔壁空屋睡。晚上就支个小床躺在一边, 听母子两在被窝里咯咯笑。偶尔被叫起来端个水做点夜宵,衣不解带伺候自己家娇贵的妻子和烦人的儿子。
如今三个人四散天涯, 中间隔了生死,糯糯还是留有给娘亲做一点保暖衣物的习惯。前几年陆陆续续做了好些给她烧过去。今年相隔千里不能去祭拜,就打算织好毯子烧了送去。本来不必拖到今天,但这个月他不仅要顾着祭品,还得顾着猫崽。上个月和上上个月倒是不着急猫崽,那不是还有霍潜和他的一帮子师兄们在嗷嗷待哺么。
糯糯织到最后的收针阶段,猫崽还要在他肚子里晃动嬉戏吸引他的注意,叫他分心。
最后把毯子织完时, 他拿了给猫崽织的一双小鞋子,裹在毯子里。又拿出托山下老太太念的佛经元宝,引燃元宝后将毯子鞋子一起烧成了飞灰。
“娘亲, 你有孙子啦。”糯糯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很是兴奋。想了想又掏出霍潜之前给他的心法口诀一起烧了:“娘亲, 你也有儿媳妇啦,先给你闻闻他的味道熟悉一下。他现在正生我气,以后我再带来给你看。”
他做完这一切就捂着肚子摊到在躺椅上,龇牙咧嘴抱怨:“我织毯子时还算乖,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
猫崽不由分说又踢了他一脚。
“再踢不带你看你爹了。你爹特别特别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看绝对后悔。”糯糯幼稚兮兮地放狠话吓唬没出世的小崽子。
猫崽又在他肚子里晃晃悠悠,没有再踢踹,似乎很认同这个决定的模样。
辛夷的儿媳妇,猫崽的爹,糯糯口中的“世上最好看的人”,这会儿正在他岳母墓前行拜礼。不用糯糯引见,他自己就巴巴跑去给辛夷相看了。身后跟着一帮圆脸肥屁屁的大白猫,猫猫们的每一根背毛都在雪原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银白的光辉。
霍潜一叩首,白猫们面面相觑:怎么办,糯糯这混小子还不回来,他媳妇快跑了。
霍潜二叩首,白猫们目露惊恐:啊啊啊啊啊你们看霍小娘子的脸色,是不是气得比我们的脸还白。白止伯伯怎么回事,怎么连他也不回来。他家儿媳妇我们帮着留了好久了,这眼看着就要留不住了呀。
霍潜三叩首,礼毕,起身。白猫们一拥而上:
“侄媳妇,来我家喝酒。”
“来我家恰饭。”
“弟妹来我家玩小猫,我家的猫猫崽都想你了。”这是半夏。
“你看你,袖子来时被树枝刮开了一条口子,来让你嫂子补补,他手艺很好最好天下第一好。”这是白微家那个诡诈刁钻还爱□□爱二胎的臭男人。
霍潜挥挥手,浑身的气势好像快气炸的河豚,但开口还算和善:“不必了,我过了今夜就走。”他在这歧山之上待过了一轮月圆月缺,已然看不见一点等到糯糯的希望。诚然,他可以追寻的线索不多,这故乡是其中最为显眼的一处。但再等下去似乎并无助益。
他每天都在等待,也在煎熬。他反复自省己身,越发直面自己对糯糯所知甚少的惨淡现实。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陌生,也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如此快速就定下终生。他出了这歧山,似乎想不到第二个糯糯有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是糯糯连忌日都没有出现,已然无法自欺欺人,寄希望于再呆在歧山能有所成效。
天涯海角,再没有方向,也要出去走走寻寻了。
霍潜躬身与各位乡亲作别,奉上事先标记纸鹤一盒:“烦请以后有了糯糯的消息,能告知于我。”半夏接过纸鹤,意图挽留:“糯糯性野,连白止伯伯都抓不住他,娘子要去哪里寻?”
“日光之下,哪有秘密,日复一日地寻总能寻到的。”霍潜瞥一眼他烧在辛夷坟前的香火纸钱,想要记恨糯糯又无力记恨,只倦了般道:“我若与他此生无缘,也烦请表兄继续遵守你们对白止先生的承诺,不将糯糯出生带来的苦难告知与他。”
“那是那是,娘子既然不放心,还得多回来走动才是……”半夏见缝插针。
“表兄不必挽留。”霍潜打断他。“他弱小无依,反观我的命与运皆比他好,在他身上跌一跤已算坎坷。我心中记恨他寡情,但还是希望他往后没了我亦能平安喜乐。”霍潜对众猫挥挥手,素白的身影没在雪景之中,没给任何人挽留他的机会。
半夏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霍小娘子,连连将手背与手心合着拍弄,哀叹不已:“哎呀,哎呀,这这这,哎呀……”
晚霞带走了霍潜的身影,也带来了糯糯的睡意。
暴雨还在滂沱而下,他今日乏得厉害。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觉得无力,连晚饭都没做就转移到床上。想着不能叫猫崽和他一起饿肚子,才又拿出一块糯米藕蒸熟了,倚在床头切成片草草吃了点。
藕和糯米的清香将他带人梦乡。
糯糯这觉睡得并不踏实,迷糊中总感觉猫崽在踹他。他早就被折腾习惯了,这一个月猫崽明显变闹腾许多,想要睡一个整夜不被打扰的好觉已经成了奢望。他没当回事,翻来覆去无意识地喊几声“乖乖崽”就继续倒头大睡,企图进入深度睡眠。
早前夜里猫崽还是听话的,他嘴上花花哄两句大半就能哄好。父子两勉勉强强睡一个不□□稳的觉。今晚却踹了好几次,躲在他肚子里动个不停。
糯糯烦不胜烦:“唔……”
折腾到后半夜,还闹起了肚子疼。
糯糯惨兮兮呜咽,但还是不愿意醒来。毕竟这猫崽有时候下脚没个轻重,偶尔也会踹疼他,只是今晚变本加厉而已。何况他近来经常分不清是拉肚子还是单纯腹中闷,被骗去出恭几次之后,他更倾向于挨过去。
他们百尾猫就是这么懒散,就是这么凑活,就是这么虎了吧唧。怀个孩子闹个肚子疼多简单一事儿啊,根本不值得他们睁开宝贵的双眼中断好不容易进入的浅层睡眠。
天将亮时,肚子突然一阵剧痛。
糯糯懵逼地惊醒,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看窗外,发现天还没亮。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阵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剩下微微的钝痛而已。
臭崽子又自己不睡觉踢我。糯糯这般想着,心大大地又闭上了眼。将睡未睡之际耳边一直有“miamiamia”的声音,他还烦躁地闭眼抓了个枕头丢向鸟笼:“别吵我睡觉!”
——这两只婆婆鸟最近不好好干活打听霍潜的消息,就知道腻腻歪歪,烦死只猫了。发情期到了不怪他们,但不分昼夜给对方唱小曲铺展翅膀跳舞就过分了啊。白天恩恩爱爱,晚上嗯嗯啊啊。它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衣食父母!有没有我这个丢了漂亮媳妇的可怜鳏夫!
两只婆婆鸟在黑夜中发出刚刚睡醒鸟类特有的“嘎”一声惊叫,下一秒又迷迷糊糊交颈而眠:温柔乡是多么,多么迷人……迷鸟。
清晨的阳光把糯糯照醒,他才结束为期一晚的向深度睡眠进宫的冲锋,不情不愿从床上坐起来。今天的腰莫名其妙有点酸,他咂咂嘴打着哈欠扶了下腰,怀疑昨晚两只婆婆鸟半夜跑出笼子啄他腰报复来着。
“miamiamiamia……”一连串嘬嘴巴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朵,声源就在他的床上,在他腿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