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章晓又惊恐又尴尬:“啊???”
秦夜时吃完三明治,两人正好抵达负十八层。应长河已经来了,秦夜时直接进了他的办公室。章晓打算跟高穹商量他搬家的事情,四处找他,但高穹向来迟到成瘾,他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原一苇和周沙已经埋头在档案室里干活儿了。
“一会儿要开例会。”周沙头都没抬,狂敲键盘,“你去会议室等着吧。欧庆的《吉祥胡同笔记》修复好了,我们有任务。”
章晓拿着本子和笔进了会议室,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那是他没见过的年轻男人,年纪似乎和原一苇差不多,戴着黑色的细边框眼镜。镜片是圆的,镜片后的眼珠子也是圆的,但没什么神采,还有比较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处于一种明显的憔悴状态之中。他非常瘦,下巴和下颌骨头的轮廓撑起皮肤,线条十分清晰;头发有点儿乱,像是没有好好梳理,章晓看到上面沾着两个小毛团,好不容易才忍下伸手帮他拿走的冲动。
“噢噢噢,你好你好!”原本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男人见他走进来,立刻站起来要跟他握手,“我听周沙和原一苇说过,你是新来的向导。我叫袁悦,之前被本馆抽调去搞图书修复,现在回来了……”
他话说到一半,撞到了桌角放着的投影仪。投影仪被他手肘一撞,差点掉下来,章晓连忙一把扶住,总算没损坏这件贵重财物。
“好险好险。”袁悦连连拍着投影仪,“你反应真快,比我厉害多了。我的体能测试向来是不及格的,你呢?”
章晓还没经历过单位进行的体能测试,但是他在学校里也不是个体能出色的人:“我还行。你负责《吉祥胡同笔记》的修复吗?”
袁悦在书籍修复组里主要是负责笔记的修复工作,如今修复完成了,他直接带着任务回到了文管委。
“笔记的线索是你和高穹去找的对吧?所以我估计这次的佛头任务也有你们的份。说到这佛头,你知道山西的千佛窟吗?你们如果真的到那里出外勤,你一定要去看看。太好看了,太精彩了,那地方现在已经没了,但是空间迁跃回去的话肯定还能看到的。你会画画吗?你能帮我画下来吗?要是能带相机去就好了,就是不知道相机能不能正常使用。而且带这种电子产品进保护域会被扣钱……要不你让高穹试着带,他被扣惯了反正月底也剩不下什么钱。相机我有啊,你什么时候出发跟我讲一声我拿过来。你等等我给你看千佛窟还原的3D图,太震撼了,主要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佛像,他们的表情都很精彩,不是单一的慈眉善目……”
袁悦絮絮叨叨地边说边从衣兜里掏手机,掏着掏着手机直接摔到了地上,他连忙俯身去捡,总算暂时中断了连珠炮一般的说话声。
章晓觉得他很亲切。反正都唠叨,遂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周沙和原一苇走进来了:“吵死了,你一回来整个文管委都吵死了。”
章晓和袁悦都很默契地拒绝回应,两人凑在一起看袁悦手机里的照片。
“你玩过一个叫做《百日佛谕》的独立游戏吗?里面也有个千佛洞……对对对就是那里,那条支线太有意思了,听说有三个结局,我玩出了两个,有一个怎么都打不出来。”章晓也开始叨叨,“第一个问题肯定要选一个人进去对吧,第二个问题有六个选项,选了之后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结局。啊?要到山庄里打绿毛怪?我打了啊,那个绿毛怪爆的装备太烂了……打两次?我去,太坑了吧,谁会在一个副本里打两次BOSS……”
应长河终于走了进来:“开会开会。高穹呢!买包子能买一个小时?!章晓,给他打电话。”
章晓停止了叨叨。
“今天秦夜时跟我们一起开会,危机办那边有几个消息大家要知道……你进来啊。”应长河看着门口。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抬头看向杵在会议室门口的秦夜时。
他紧紧贴着门框站立,死瞪着袁悦,捂着自己的鼻子。
一滴鼻血落在了他的白衬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应长河:……为什么我们这里都是易感人群???
周沙:我不是。
原一苇:我不是。
高穹:我也不是。
他踩着自己的粉狼:我从来没有流过鼻血。
第27章 佛头(1)(修bug)
秦夜时带来的危机办文件里说了两件事, 一是目前警铃协会的各项信息都无法准确获知, 各个单位务必提醒工作人员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并且要在制度上增加保卫措施, 二是陈氏仪的管理权仍旧属于文管委, 危机办向上级打的请示被否决了。
第一条应长河没什么反应, 但是一看到第二条,他立刻就笑出声来。
“不止是否决, 你姐姐应该还被骂了。”
秦夜时顾左右而言他:“应主任, 你办公室怎么越来越香了。”
脸盆架上的水仙们噗噗地往外喷香氛。
“双双年轻,她不懂为什么当年国博争取到了陈氏仪的管理权和使用权。”应长河说, “当时跟我们竞争的有各类侦查机构, 几个直辖市的公安局, 几个大省的公安部,还有一些有名的院校,个个拿出来都是能震人的。相比较之下,只有国博是胜算最弱的一个, 因为我们给出的方案里, 陈氏仪不用于一切对现实生活有立竿见影效果的行动中。我们用它来寻找文物的线索。”
秦夜时见应长河是真心想要和他谈这个问题, 于是把自己心里的疑惑也倒了出来:“陈氏仪的资料我是春节期间才接触到的,包括当时陈正和和他的团队发生的事情。陈氏仪明明能做那么多的事情,为什么最终给了你们?”
“就是因为它能做太多的事情。”应长河说,“这是一种取舍。”
在应长河工作的几十年里,见过许多普通老百姓把珍贵文物当做普通用具去使用的例子。
比如有几百年历史的瓷杯瓷碗被放在鸡笼子里装水装饲料,极为罕见的商朝铜器因为样式古怪毫无光泽, 从泥地里挖出来之后直接扔牛栏里装草。
一件文物被这样对待非常可惜,文物工作者听到都觉得痛心,但至少不至于造成严重的伤害事故。
一件武器就不一样了。
有一件可怕的武器,使用不当的话可能会出现大纰漏,因而需要取舍:是要封存它,还是使用它?
封存就比较简单了,直接放在保护严密的地方,让它无法发挥作用,或者干脆销毁,就当作它从来没出现过。
而如果选择使用它,则有两种可能:一是把它交给能最大限度发挥它作用的地方,让它的功能完全展现出来,二是有限制地、有节制地使用它,甚至把它用在一些乍看起来可能并不特别重要的事情上。
“为什么最后国家没有选择类似危机办这样的机构,因为陈氏仪没有对手。”应长河的茶冷了,他一边回忆一边喝了几口,皱起眉头:“你有茅,对手会持盾。你有枪,我最不济,也有件防弹衣。你要搞炸弹,我们有拆弹专家可以应对。懂了吗?有威胁的东西,必须有能与之应对的方式方法。”
秦夜时明白了:“没有可以应对陈氏仪的方法。”
“陈氏仪很危险,但是也非常有用。”应长河点了点头,“危机办这样的机构,能力很大,权限很大,陈氏仪在他们手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但是危险程度也随之增加。如果你是秦双双,你能让陈氏仪一天只执行一次任务,其余时间都保持沉寂吗?如果你觉得一天一次不足够,一天启动多少次才合适?是不是要做更精细的实验来获得科学的结果?但是陈氏仪团队解散,陈正和已经不在了,所有的资料都被封存,最关键的部分根本不能漏出,谁去实验?怎么实验?危机办,或者公安局公安部,他们取得陈氏仪是要出成果的,国博从98年获得使用权到现在,轰轰烈烈的大事情确实没有多少,最好的成绩不过是找到了几个大墓,有些保护了起来,有些挖掘开来。将近二十年,秦双双能用二十年去摸索吗?”
秦夜时有些明白了:“陈氏仪现在放在文管委,是一种缓冲?”
“是的,取舍之后,放在威胁更小的博物馆里,无疑最安全。这也是一种保管的方式,国博获得的只是使用权,等以后国家收回去了,会给哪个部门,其实大概也能猜到。陈氏仪虽然暂时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但是我们使用它的频率、方式都是有节制的。这种节制其实也是一种实验。每个季度我们都必须向本馆提交陈氏仪的使用报告,不断更正,不断修改,不断完善它的……规则。”应长河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过很大、很大的挫折。有人离开了文管委,有人还在这里继续坚持。我们从一开始十人一组出去,到现在严格控制人数,还有现在的各种规条,都是在这种尝试中慢慢摸索出来的。”
“出过大纰漏吗?”
“出过,非常严重。”应长河毫无隐瞒,“你如果能接触到陈氏仪的这么多资料,也许也能看到危机办对819事件的调查报告。819事件暴露出了陈氏仪的危险之处,在这样的前提下,危机办直接打报告要求取得陈氏仪的使用权,一个没接触过陈氏仪的结构,一个急切地需要用陈氏仪来做出成绩的机构,你认为上头会批准吗?”
“但是警铃协会死灰复燃……已经死了几个人,还不严重吗?”
应长河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光脑袋。
“你啊,不适合做行政管理的工作。太天真了。几个人?你说,到底几个人?无论多少人,都不过寥寥几个人。这件事还没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抢劫杀人事件很新鲜吗?并不。几桩命案值得让陈氏仪转移到危机办这种机构吗?不值得。上面的人能承担起转移陈氏仪之后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吗?不能。你说的几个人,和更大范围的许多人,要兼顾谁保护谁,也是一种取舍。”应长河在桌上敲了敲,笃笃作响,“政治嘛,就是这种取舍。有的时候不一定是利益最大化,是损害最小化。”
秦夜时对应长河口中的“政治”毫无兴趣,他也不知道应长河说的话是否真有道理。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是,警铃协会确实在活动了。
“幼稚啊小秦,幼稚。十年前警铃协会的会长死了,骨干没了,白浪街事件是危机办没处理好,但是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能捣毁警铃协会是不是立了大功?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的。危机办的主任被免职,可他立刻就调到公安厅去了,这是不是褒奖?”应长河摇摇头,“现在你要让上面承认十年前搞错了,警铃协会还存在着,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光凭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的证词就能说服上面的人?更确切的证据,你们没有,更可靠的人证,你们也没有。”
秦夜时不得不承认,应长河说的是对的。
为了保护章晓和高穹,秦双双和应长河做了一个私底下的协定:她在给上头的报告里不会写出章晓和高穹擅自使用陈氏仪,但同样的,应长河必须让周沙和原一苇协助危机办工作,并且让秦夜时进驻文管委。
她撒了一个谎,就必须撒更多的谎。在报告里,她只能模糊地表示看到警铃的是两位偶然路过事发现场的哨兵,但是没有图像记录,也无法找到这两位哨兵的消息:他们匿名在公共电话亭里报了警,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份存在漏洞的报告,显然是绝对无法让上头信服的。
应长河对他说的这些话已经是推心置腹了。除了秘密的细节无法告知,这里头的层层关系他基本给秦夜时剥了开来。
“应主任,你也有违规的事情。”秦夜时突然说,“你把自己等级为高穹、章晓、原一苇和周沙的监护人,这是不符合规定的,你最多只能监护两个人。你写得太多,他们有了什么事情,全都会找到你头上来。”
“你说得对,就是这样。”应长河笑道,“都来找我吧。”
“我姐说得不对。”秦夜时诚恳道,“你这人不坏,心眼也不多,更不奸诈。挺好的其实。”
应长河:“……真的,我是你姐的话,真的会揍你。”
应长河让他把加强安保的相应规条给大家读一读,反正都是例会,而且以后他就要常常在文管委进出,算是发了一大把慈悲,让他有幸进入会议室沾沾屁股。
但秦夜时太不争气,捂着鼻子大口喘气,半天没能踏进去一步。高穹从他身边经过,走入会议室,目光在他的鼻血上停了几秒。
“章晓,把你糖丸给他一颗。”原一苇说。
章晓心情是十二万分的复杂。他倒出一颗糖丸给秦夜时,秦夜时满脸通红地吃了进去,终于走进了会议室。
“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文管委的向导,袁悦。”应长河随手一指,“危机办权二代,秦夜时。”
秦夜时抬起眼皮看了看袁悦,目光里全是不解。他慢吞吞坐下来,随即听到高穹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袁悦一头雾水,看到应长河向他示意,连忙把电脑打开,将会议上要说的内容投影出来。
“《吉祥胡同笔记》上卷已经全部修复完成,从欧庆手里卖出去的文物有一部分已经在后面的几十年里被追了回来,或是爱国收藏家交给了国家。不过有部分卖给军阀的,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其中我们最重视的是山西万驼山千佛窟里的一个佛头。”
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千佛窟后期使用3D技术复原的照片。在幽深黑暗的洞窟深处,一个眼皮半垂的佛像浮现出来。
“千佛窟已经不在了,我们以前一直以为它被炸毁之前没能转移里面的东西,但是《吉祥胡同笔记》里欧庆提到,他曾经见人卖过一个佛头,并且标榜这个佛头是千佛窟里出来的。根据时间推算,那时候千佛窟还是完好的。”
袁悦指着那个硕大的、仿佛从黑暗深潭中浮出的佛头。
“如果笔记里说的是准确的,那么这个佛头就是我们必须要找回来的东西。”
第28章 佛头(2)(修bug)
《吉祥胡同笔记》上卷的下半本里, 欧庆花了许多笔墨去写这个佛头的故事。
拿出佛头的是另一个名唤许明德的商人。在一年一度的私人聚会里, 他亮出了一尊一人高的佛头。佛头初始并没有引起重视,众人冷眼看着, 连议论都欠奉, 直到许明德说出它的来处。
山西万驼山是一座孤冷僻远的山峰, 因为地势险峻,且传说山上猛兽极多, 土地又贫瘠, 可说是人烟罕见。但康熙年间,因为泥石流, 这山里豁然震出了一个空洞, 里头居然是近千座姿态各异的佛像,
千佛窟的名称便是那时候有的。但由于维护不善,万驼山的传言又不太好听,熟知千佛窟的人并不多。
许明德说,自己的这尊佛头便是从千佛窟里头最大的那尊佛像上切下来的。
他一言落地, 不算明亮的大厅里,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可惜佛像, 而是可惜钱:佛像好卖,且价格昂贵,但佛头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佛像的一部分,有没有人卖都难讲,更别说价钱漂亮。
沉默片刻后,众人开始低声议论。这是皇城脚下的一场小型的赏宝会, 各家都要把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展示出来。在场的除了文物贩子之外,还有揣着各种心思前来的买家。赏宝完毕之后还有一场拍卖,那是专为了各位买家而设的。
许明德也不在意,只命手下将大厅的灯都灭了,只留自己手上一盏小灯。他举着那小灯,缓慢地在那佛头四周绕了一圈。
“光线直射的时候,就像我们所看到的一样,佛像面露慈悲微笑。”袁悦扭头看着投影出来的画面,慢慢地在触摸板上画了一个圈。
光线的角度变了,就像许多年前许明德手持的那点儿烛光。
慈悲的佛像在光线的变化中,嘴角渐渐耷拉下来,眼角挑了上去,眼珠子映着光,分外突出。
它那慈悲的面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狰狞凶恶的表情。
“欧庆在笔记里说,金刚怒目,满座俱惊。他弄错了,这个不是金刚,这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药师佛。”袁悦说,“能消除病痛,延年益寿。”
“这佛像是哪个朝代的?”周沙问。
“应该是唐朝的。”袁悦放大了画面局部,“它脖子上有三道细纹,这是唐代佛像的一个标志。特别是盛唐时候,因为国力富庶,以丰满为美,这种审美也体现在造像上,脖子上因为丰满而呈现出细纹,这是美的象征。另外,佛像一开始是没有螺发的,这个佛头不仅有螺发,而且在螺发里还有宝珠,看这里。这个珠子叫做髻珠,唐以前不多见,是唐朝之后才正式出现的。如果能看到佛线的全身,唐朝佛像的特征就是更加明显,它的衣服啊,装饰啊,都特别立体,纹路很清晰。这也是盛唐佛线的一个特点。可惜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头,能参考的东西不多。”
“你刚刚说千佛窟炸毁了,是怎么回事?”周沙又问。
这个问题袁悦说不出具体原因了:“千佛窟被炸毁的时候是山西军阀内斗的那段时间,万驼山刚好处在两派势力之间,但到底什么时候炸的,为什么炸,炸之前做了些什么工作,我们都找不到可靠的记载。”
周沙看看原一苇:“这个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