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邓宏不敢耽搁,把手里的头盔递给严谨后立刻离开了。
章晓提议:“老师,我和高穹也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们去是添乱。邓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的。”严谨把VR头盔从左手换到右手,笑着看高穹,“再说,我是特意来找他,让他离开的。你,哨兵,你的精神体不是一般的动物,不能随便展示在别人面前。邓宏问过我知不知道你那头是什么狼,我没告诉他,但我怕他要是再看一遍,说不定就知道了。”
章晓和高穹都没想到这一茬,连忙跟严谨道谢。
严谨用下巴指示着前方:“好了,进去吧。”
三人鱼贯进入实训室。在实训室门外的休息区内,液晶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是邓宏刚刚在看的。
新闻的内容是国家博物馆复原了山西万驼山千佛窟的一尊药师佛头像。
“……据专家介绍,千佛窟在上世纪的军阀割据中被炸毁,原因不明。国家博物馆日前获得了一些与佛头相关的资料,资料显示,这尊佛头高约……”
袁悦和周沙在文管委的会议室里,正和应长河一起看电视。
画面上提及资料时,显示出的是一张《吉祥胡同笔记》封面的照片。
应长河正在走廊里打电话,声音极响:“你们修复组真他妈有意思啊!说了多少遍了!笔记不能泄露出去,一点儿都不能!连照片都被记者拍下来了……什么,我们这边的问题?我去你的,我他妈连笔记的封面都没见过!”
周沙看着屏幕,忧心忡忡:“这下危机办又添了一个活儿,找媒体的卧底。”
袁悦则红着脸,不太敢看画面。因为画面上显示出了他的名字:修复者袁悦。
此时,在另一个城市的市郊别墅里,也有人在看这个新闻。
“……据悉,这尊佛头的历史价值极为重要,山西万驼山千佛窟建造时间不明,复原之后的佛头显示出了明显的唐代造像特征……”
播音员正呱嗒呱嗒说着,声音猝然停了。
有人关了电视机。
“林小乐又哭了?”男人拿着遥控器,抬头细听楼上传来的声音,不耐烦地问。
“哭着呢。”坐在沙发上看地图的女孩子抢过了他手里的遥控器,“别乱关我电视!”
“我上去看看。”男人说着走上了楼梯。
女孩笑着说:“他只听你的话,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男人瞪了她一眼,快步走上了三楼。别墅不高,三层半,一楼倒是装潢得齐全,二楼勉强还算个家,三楼则草草刷了墙漆,家具与装饰都没有。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出细细的哭声,像是哭泣的人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小乐?”男人小心开门,低声地问。
房间里很干净,东西虽然不多,但摆放得全都很齐整。落地窗边上有一张床,被子裹成了一个球,把哭泣的人包在里面。男人关了门坐在床边,把被子掀开,总算看到了蜷在里面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林小乐。
林小乐脸色苍白,因为哭得太厉害,身上出了汗,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看起来很凄惨。
“今天又哭什么?”男人捏着他的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林小乐抬起头,但眼神涣散,情绪非常混乱。他的云豹趴在床尾,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形状,新长出来的狗耳朵也看不见了。
男人的手劲加大了,林小乐眼泪掉得更厉害。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被巨大的悲痛击溃了似的,“他被人杀了,他是被杀的……我没用,我救不了他……”
男人点了点头:“这样啊……”
他俯身吻着林小乐,牙齿毫不留情地在他的薄唇上狠狠一咬。
林小乐猛地一扑腾,但被男人压在床上,动弹不了。
男人舔了舔他的血,坐直身问:“清醒了没有?”
“我操尼玛……”林小乐捂着自己嘴巴,目光里全是愤怒,“你每次都要咬我才行吗!”
“不咬你你能醒过来吗?”男人把嘴巴里的残血吐到地上,擦了擦嘴,“你从回来开始天天哭,能不能停一停?”
林小乐浑身都是汗,哭出来的,也是闷出来的。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跳到床下,从行李箱里扯出新的,直接站在房间里就换上:“我现在天天跟被钟妍鬼上身一样,你以为我乐意?!”
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没办法,精神体本来就和哨兵向导的情绪联系紧密,你吃了她的狗,当然要被她鬼上身的。”
第60章 实战练习(3)
林小乐快手快脚地穿好了衣服, 把全是汗水的床单扯出来扔到地上, 继续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顺脚在男人腰上踢了一脚。
“太臭了, 靠靠靠, 离我远一点!”他捏着鼻子, “恶心死了你身上的味道,别人是狐臭, 你他妈是蛇臭!”
“就你鼻子灵。”男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翻看着林小乐桌上的书,“别人都闻不到。”
林小乐那些都是八卦杂志, 说的全是娱乐圈里的那些事儿。他长得不错, 因而自小就揣了个进军娱乐圈的美梦, 学习乱七八糟的,打扮倒是讲究。但他没演技没天赋,拍戏连连碰壁,又不舍得卖屁股, 毕业之后在圈里混了一阵子, 实在没指望, 只好灰溜溜回来了。但八卦娱乐杂志还是要看的:身不在其中,心却紧紧相连。
杂志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仔细一瞧,几乎全是一个名字。
“鬼上身之后,你还写诗啊?”男人掀开一页,念出了小孩的姓名, “妈妈对不起你,我的……”
林小乐披着被子冲下床,一把夺过那本杂志,扔进了垃圾筐。
“都是你乱讲!”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恼,“老子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每天一闭眼睛就做梦,一做梦就哭!要不是你跟我说吃了药随时可以融合,我才不做这种蠢事!”
男人扯了扯他披在身上的被子,一下没扯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他温和地笑着说,“确实可以融合,现在不是成功融合了吗?”
他示意林小乐看床尾的云豹。林小乐清醒之后,他的云豹也完全显示出来了。云豹颈上有一圈稀疏的狮子鬃毛,但最奇特的是它有两双耳朵:一双猫耳,一双犬耳。
“多好看啊,对吧。”男人一把将林小乐抱在怀里,隔着被子摸他的腿,立刻感觉到林小乐开始发颤,“怎么那么怕我,嗯?我怪你了吗?你这次没把钟妍带回来,还暴露了协会的踪迹,宁哥怪你没有,你凭良心讲讲?”
他脚下流淌出一片雾气。
和其余人白色的颗粒状轻雾不同,他脚下的雾气是灰黑色的,沉滞、凝重,又带着隐约的暴戾。
但男人脸上的神情仍旧万分温和。
林小乐抖得更厉害了。刚刚张口就骂,现在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又瘦又白的手,抓住男人的肩膀:“宁哥,老大,我错了,你收回去……我胡说的,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没办法适应啊。我一男的,带鸡鸡的爷们,每天晚上下腹疼得不行,凯凯说是因为钟妍死的时候正好来姨妈,所以我每天子宫疼……老大,我没有那玩意儿的啊!而且,而且我每天做梦都是那个孩子,太惨了,他还那么小……”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抠开了刚刚凝结的血口子。
林小乐顾不上疼了,死死抓住男人的肩膀不放。他的脚下全被灰黑色的雾气包裹,如有实质的雾气正缓慢没过他的小腿,传递来冰冷的死气。整个房间的地面仿佛充盈着沉重的铅水一般,直冲脑门的爬虫类腥臭味令他眩晕。
那灰黑色的浓雾里有蛇在缓慢游动。它的脑袋上竖着两只羚羊的角。
“我说错话了,我错了真的宁哥……我就是心里头难受,钟妍是个妈,她孩子死了,那种难过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我也受不了,我真的……我跟凯凯看电视,一看到小孩我就开始哭,控制不住……我没办法啊老大,你别这样,求你……”林小乐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的双腿已经被蛇紧紧缠裹着,灰黑色的雾气仍在缓慢上升,就要没过他的膝盖了。
这是他最害怕的惩罚。
这个人的精神体力量会强行入侵他的身体,扫荡他的精神世界。而他完全无力抵挡,就像被人从里到外完完整整清洗一遍似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个:五脏六腑会被倒腾几遍又安放回原处,骨骼、肌肉、血管会先啪啪爆裂再恢复——就算林小乐知道所有的肉体疼痛都只是对方精神体强迫施加的影响,就算他的理智清楚地告知他身体实际上没有任何损伤,但这种被强行施加的、只存在于臆想之中的痛苦比真实的疼痛更可怕,它会从小到大,越来越剧烈,而你没办法昏厥,只要稍稍传递出逃避和自我保护的愿望,蛇的长信就会让他立刻恢复清醒。
他真的害怕。
云豹已经缩了回去,并且因为这个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精神体施加的压力而瑟瑟发抖。
林小乐脑袋开始疼了。他又流了眼泪,这回是怕的:“宁哥……”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次你犯的错,我可没跟总部还有会长报告过。除了你,我,凯凯,谁都不知道。我对你不好吗?”
“好……特别好……”林小乐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他的恐惧和精神体的恐惧叠加在一起,效果十分惊人。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可你还骂我。”
沉重的雾气忽地膨胀,像一个手掌,顿时将林小乐整个握在了里头。
有丝缕雾气从门缝里淌了出去,流经三楼地面,顺着楼梯飘散。
一楼看电视的女孩已经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一只蓝眼睛的布偶猫依偎在她的身旁,蓬松的尾巴足有平常的四五倍长,正圈着女孩。
女孩摸着布偶猫的头,它头顶有两只小角,像是长颈鹿身上的所有物。女孩揉揉那角,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丝灰黑色雾气从上而下逸散。
她冷得一抖,竖起耳朵时还能隐约听到林小乐被闷住了的惨叫声,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变态”。
耳朵里轰地一声巨响,章晓被吓了一跳,立刻摘下刚戴好的头盔大口喘气。
高穹也摘了自己的,转头瞧着他:“你怕这个?”
章晓是挺怕的,但不愿丢面子,直起腰说:“就是有点儿突然,被吓的。”
严谨示意他俩带上头盔:“那我换一个,不要世界大战的剧情了。”
高穹:“世界大战是什么?”
“回家让章晓给你讲。没必要记住障碍物的标志。”严谨快速说,“当做自己置身于城市之中就行,这次选丧尸……”
章晓一愣,大叫:“不要丧尸!!!”
严谨:“太迟了。”
从头盔看出去,原本杂乱单调的实训室已经变成了黑夜中的废城。三人站在道路中央,路面停满了已经无法启动的汽车,下水道口敞露着,水蒸气从下面冒出来,还有似有若无的撕咬声。路灯柱上的灯还是好的,但斑斑驳驳都是血迹和划痕,几具枯槁且残破的尸体堆在路灯下,有一位还亮出满口獠牙,徒劳地伸长手臂往上抓,但胸口开了个大洞,已经没动静了。一只灰褐色的小猫蜷在路灯顶上,可怜巴巴地喵喵叫。两具人类的尸体被悬吊在“银行”字样的大楼门口,双腿齐齐没了。
视野中央闪现着倒计时的阿拉伯数字:10、9、8、7……
严谨的声音传了过来:“章晓,注意听我的指示。不要怕,我和你的哨兵都会保护你。”
章晓磕磕巴巴:“好、好的。”
“释放你们的精神体。”
恐狼和叶麂同时从两人身上窜出,状态漂亮地落在黑暗的路面上。叶麂身上像是环绕着一层朦胧的光,城市里的街灯与月光照着它,它回头看了章晓一眼,小脑袋晃了晃,眼神里是带着些许紧张的疑惑神情。恐狼没有叶麂那么害怕,它伸长了脖子,长长叫了一声。
声音在楼群间来回反弹,远远地消失了。
“章晓,尝试用你的精神体力量连结你的哨兵。”严谨说,“不用管我。”
叶麂抖动自己的身躯,忽然消失了。泛着亮光的雾气环绕在三人身边,章晓摸索着,握住了高穹的手。
他的叶麂,他卑微的力量,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恐惧消失了,他触碰到了某种不属于自己的情感。
那是高穹的。
高远的、冰冷的天空,呼呼啸叫的风声,他一个人站在雪原里,等待着章晓走近自己。
情绪像丝线一样密密纠缠。高穹的手略略用力,和他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恐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它很快乐,很安心,脚下即便仍旧是冰冷的地面,但躯体内部全是温暖的。
章晓不敢深入。他回忆着课堂上教的内容,小心翼翼地在高穹的情绪里进行疏导。但高穹的精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需要疏导的地方,它太过空白了,雪极厚,反射出刺目的阳光,让章晓的眼睛生疼。
从密布的楼群里,摇摇晃晃地走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尸体。
“开始攻击和保护。”严谨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有些轻松,“初级难度一共是二十个丧尸,很简单的。”
恐狼发出了威胁的低吼,爪子在地上抓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