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 第33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玄幻灵异

  “游牧而居,大夫很少,”项述说,“沿途购买中原的药物,带回敕勒川去。”

  陈星开了药单,让项述的部下去进行采买,闲暇之时,便坐在马车上,看项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冯千钧不告而别,令他十分担忧,但当务之急,则是尽快查明定海珠的下落,只要法力回归神州大地,陈星的重担便卸去了一半,他相信假以时日,驱魔师这个古老的行业终将复苏,集结起强大的力量,来对抗冯千镒背后的主人,以及他们所制造出的“魃”。

  为今之计,是希望苻坚不要再进行大规模的杀戮,稍稍控制一下怨气。

  陈星说:“书中所提及的‘大泽’,我实在是毫无头绪。”

  项述食中二指稍稍勾着炭条,与汉人捉笔姿势不同,修长的手指却显得十分好看,于一张羊皮纸上勾勒出曲折的山川、河流与地形。

  陈星:“呀!”

  项述只看了一眼,竟能记住驱魔司内那古籍孤本最后一页的地图,朝陈星出示,说:“是这里?”

  地图景象上,是一方湖泊,背后则是断开三截,高耸入云的山峰。侧旁点缀着大量的森林。地形十分奇怪,平原上有湖,湖中又有山,旁边注明了铁勒文。

  “对对对!”陈星如获至宝,接了过来,说,“你竟然全记得!”

  “不是云梦大泽,也不在南方。”项述随口道,“传说在敕勒川的北面,很远的地方,铁勒名叫额尔齐伦,匈奴语叫卡罗刹,意思是龙坠亡的地方。”

  陈星惊讶道:“你去过?”

  项述:“小时候在一位老人给我的书上看到过。”

  陈星低头看,再看项述,项述则换了张羊皮纸,开始在另一张纸上,回忆书里倒数第二页的场景。

  “你们也有书籍,”陈星诧异道,“典籍都存放在何处?”

  “怎么?”项述冷冷道,“只有你们汉人才配读书写字?”

  陈星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敕勒盟中的古籍存放之地,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马车在草原上前进,远方云雾笼罩的山峦依稀可辨,那一刻,队伍中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陈星蓦然抬头,转过山坡,只见广袤大地上,帐篷林立,背山靠河,夏末风起,一幅瑰丽的画卷仿佛徐徐拉开,呈于眼前。

  敕勒川到了。

  陈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阴山之下,昆都伦河与大黑河温柔的环抱之中,万里草原如同一张毯子,承托了将近二十万的牧民,帐篷从山坡到山脚,极目所望,无边无际!

  入秋之时,塞外几乎所有的游牧之民,都在朝着阴山迁徙,朝拜这十六胡的神山,汇入敕勒古盟。

  “大单于回来了!”有小孩在昆都伦河岸看见车队,便高喊道。

  在河畔洗涤布袍的倩丽女子直起身,唱起嘹亮的歌,车队中众武士则放肆地以歌应和。项述依旧坐在那敞斗马车上,收起羊皮纸,长腿架于车沿,调整了姿势,舒服地半躺着。

  敕勒古盟中迎出上千奔马,朝着他们驰来,为首乃是数名年轻人,匈奴人、铁勒人,纷纷高呼,项述只不理会,顷刻间那伙年轻人聚拢,集合到车队两侧,七嘴八舌,笑着询问项述,所用语言,陈星一概不通,只得茫然听着,但从表情上猜测,他们不停地询问项述这段时间里,究竟去了何处。

  项述嘴角难得地微微勾着,现出些许笑意,其后跟随的部众纷纷叫嚣,那伙年轻人便掉转,去帮助卸货搬东西,安置百姓。

  一名年轻人说着匈奴语,伸出木棍,进车斗中想敲陈星,陈星赶紧避让,眉眼间带着怒火。想必说的是“怎么还抢了个汉人回来”。

  “滚!”项述终于用铁勒语说。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纵马驰走。

  不断有人靠近,仿佛在朝项述请示,项述或不答,或懒懒地“嗯”一声,来人便将车队中的关内胡民带去安置,跟随项述北迁的百姓与胡人仿佛都十分兴奋,就像在此处找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陈星说:“看来他们入关以后,过得也不怎么舒服。”

  那是归乡的惬意与自在感,相较于在长安城内,守着苻坚立下的各种规矩,读书做官考功名,这群蛮子明显更喜欢回到草原上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当真是天性使然。

  项述没有回答,眼看车队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他们俩,两辆马车拉进了古盟东面的山峦下,一处谷地之中。

  这里居住的人很少,看见项述回来,所有人都是一阵欢呼。

  马车在最大的帐篷前停下,项述跃下车来,陈星忽然想到,项述既身为大单于,又早已过了婚配年纪,会不会已有妻儿在家中?

  但这谷地中人很少,项述所住之地也甚安静,王帐依山而建,占据了溪流的河水源头,足见其地位尊崇。

  不少人过来朝项述问好,项述说了句铁勒语,人便散了,陈星充满好奇地到处看,说:“这就是你家吗?”

  项述说:“我先召集长老开会,你自己随意罢。”

  说着,项述朝众人交代了几句,料想是安置陈星。

  是时又有人牵过马来,项述便翻身上马,“驾”一声驰出了谷地。

  陈星:“哎等等!我听不懂你们的话啊!”

  项述一走,四周便有不少铁勒小伙子过来,好奇地打量陈星,开始议论。

  陈星嘴角抽搐,只得客气点头。

  有人扔给他一块湿布,陈星忙道:“谢谢。”继而擦了下脸,心想原来塞外待客是到了先洗脸。

  众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继而爆出一阵大笑,有人朝陈星指指帐篷,陈星说:“好,这就去歇下,各位费心了。”

  陈星撩起帐篷,进了项述的家里,只见地上铺着一张硕大的蓝底刺绣毯,房内又有不少摆设,寝具、餐具、矮案一应俱全,还有从南边运来的屏风,采光倒是很好,帐顶开了防雪窗,照得内里十分明亮。

  一角还有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族图文古籍。

  却因为主人离家日久,东西布满了灰尘。

  外头那铁勒小伙子又打了桶水过来,指指案几,拍拍陈星的肩,说了句鲜卑语:“这就开始,擦干净点,大单于回来之前把王帐打扫完。”

  陈星低头看看手里抹布,再看众人,笑着用汉语客客气气地答道:

  “我去你的。”

第28章 开张┃无论如何救他一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敕勒川一带, 关外游牧居住区占地千倾, 俨然关中一个大城如邺、晋阳规模。分布区域则按族来划分, 铁勒族在东面。而大单于项述所居,又是两面环山,朝向这没有城墙的塞外聚落, 聚落之外,又有不少游牧者举族前来,度过了短暂的夏日后, 加入古盟, 预备迎接不久后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

  陈星觉得这里实在很美,闹中取静, 且风景秀丽,爬上背后的半山腰, 川中全景一览无遗。项述的族人们也十分豪放热闹,纵马的纵马, 击球的击球,成日无所事事,欢声笑语, 游手好闲, 不事生产,等待过冬。

  可是为什么老子远来是客,要给你打扫房间啊!我又不是小厮!陈星很想把抹布摔在地上,却按捺不住好奇心,看了眼项述的生活之地。

  不像娶妻生子的模样, 却能看出,曾经还有人在这里生活。

  陈星从小到大就是与师父住在一起,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兴许项述还未长大时,是与父亲同住的。更早以前,想必母亲也在。

  他随手擦了下书架,翻阅上面的书,文字几乎全都不认识,图倒是认得不少,大多是武学图谱、骑射指导、兵器记录、外族对筋脉与穴位的阐述,以及塞外的地图,还有许多林林总总的名册。

  日暮西山时,外头传来歌舞声,项述回来了。

  项述:“你干什么?别乱动我东西!”

  陈星几乎要把抹布怼到项述脸上,怒道:“你说呢?你们的规矩就是让客人来打扫房间吗?”

  项述一怔,却笑了起来。

  自从回到敕勒盟后,项述心情好了许多,陈星还是头一次见项述笑,一笑起来,这家伙顿时更显英俊,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比拓跋焱还要更温和亲切的暖意。

  但项述马上敛了笑容,说:“用晚饭罢,跟我走。”

  当夜,铁勒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整个敕勒川燃起篝火,庆贺大单于的归来。山峦下饮酒、烤鱼、吃肉,歌声震天。陈星坐在项述身边,下属奉上烤羊腿,又递给他一把银刀,陈星食欲大振,切下肉正要自己吃的时候,四周人又冲着他怒骂。

  陈星:“?”

  所有人开始呵斥陈星,示意他侍奉大单于吃,陈星抓着刀,很想捅死项述。

  “说你不懂事。”项述随口道,又朝周遭解释了几句,大家才慢慢就座。

  陈星只好把肉切下来,先给项述,项述只吃了一点,便抬手示意,说:“自用罢。”

  于是大伙儿才开始用晚饭,不久后又有女子扶着老人前来,料想是哪一族的长老,入座,与项述从长安带回来的几名老人互相问候,闲话交谈。项述也不插话,只喝着酒,间或一瞥陈星,陈星吃着烤羊肉,不住从众人表情中猜测,听到提及苻坚名字多次,料想是在说他坏话。

  项述把空杯放在手边,示意陈星斟酒。

  陈星说:“你们打算杀进关中,取苻坚而代之,自己当皇帝吗?”

  项述随口道:“看我心情。”

  陈星:“……”

  陈星给项述斟满了酒,又问:“你说带我去那个什么山里找定海珠的承诺呢?你答应我了。”

  项述:“等。”

  陈星虽知刚回来第一天就催项述干活,毕竟有点不太识趣,却挂心此事,忍不住又说:“你没有骗我吧?”

  项述难以置信地看了眼陈星,意思是“我是这种人?”。

  “不相信现在就滚回去!”项述怒道。

  项述一大声说话,所有人停了交谈,朝他们望来,陈星马上说:“别生气别生气,是我失言,来,大单于,我敬你一杯!”

  陈星生怕被这伙蛮子找麻烦,赶紧给自己满上了酒,笑着要敬众人,又朝大伙儿示意,看,我们没有吵架。项述却一手摁住陈星脑袋,另一手拿酒碗,直接给他灌了下去。

  陈星:“!!!”

  与席人等,只听两人在用汉语说话,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很快就恢复了交谈。

  陈星被呛了满身,怒气冲冲道:“你……”

  项述却不理会他,朝侧旁另一人,用鲜卑话问:“阿克勒族什么时候过来?”

  那人同样以鲜卑话恭敬答道:“大单于,按往年的惯例,他们会在十月初三前赶到敕勒川下。”

  陈星又忽然觉得这酒还挺好喝?甜甜的,入喉也不辣,又自斟自饮起来。

  项述随口道:“阿克勒族是匈奴的一支,他们在极北之地行动,额尔齐伦山的确切地点,这一族比我更清楚。”

  今天是九月十五,等到十月初三,还行。陈星喝着酒,说:“你忙的话,倒是给我画个地图,我自己去就成。”

  项述露出嘲讽的表情:“你知道再往北走,冬天是什么情况?”

  陈星说:“大不了我多穿点……”

  侧旁那护卫又用鲜卑语说:“等待车罗风回来,他也许能带来阿克勒的消息。”

  “车罗风是我的安答,”项述也不看陈星,眼望火堆出神,“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离开敕勒川,北上打猎去了,这次走得甚远,回来也可问他。”

  陈星吃多了烤羊肉咸,正好口渴,连着不知喝了几碗酒,昏昏沉沉的,那酒入口甜腻,似是由蜜与羊乳所酿,不知不觉越喝越多,脑袋在案上一磕,没听见项述的话,醉倒了。

  项述:“……”

  “他喝了一坛!”另一旁坐着的护卫惊讶道,“了不起!”

  陈星醉酒时,感觉到自己仿佛是被项述抱回帐篷里的,身上多了条毯子盖着,到得夜半口渴,外头还传来歌声与醉酒的欢笑,又说:“我要喝水。”

  项述只得拿着水壶喂他,陈星翻了个身,睡着了。

  凌晨时,陈星醒了,天边露出鱼肚白,整个敕勒川狂欢完毕,还在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