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周召吉没工夫答话,眼神森冷看着金子。女孩除了刚才的一声呼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事实上不过是片刻之间,那火焰便吞食了她的双足,她就如同浮在虚空中一般,面容惊惧扭曲,火舌一点点安静燃烧,吞食她的剩下躯体。
陶多看不到,只能着急问:「怎么了?是不是阴蛊往生阵起了?」他再顾不得其他,跌跌冲冲地往外摸,喊着,「那吉,你在哪里!你出来,快住手!不要害别人!」一连喊了数次都无人答应。
罗皆被吓得坐倒在地,目光空洞望着金子在空中静静地燃烧。古泰来喊了声「咄」,在金子身前划了几道流符,又用匕首划破手腕,在她身周滴了一圈,那火焰竟暂时被压制下来。姬岚野神情微妙地望着古泰来,似乎从他动作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古泰来做完这些,低喝一声:「先抓住那吉!」
姬岚野这时食中二指并拢,喊声:「现。」却见他自手腕处凭空抽出一柄光华璀璨的明澈长剑来,剑身仿似冰晶凝成,触之而生水纹,寒气逼人。
周召吉忍不住笑道:「你这冰陨剑愈发厉害了!」
姬岚野未曾听到他说话,两手一点,剑身发出清脆鸣声,剑尖轻转:「正西。」
几人跃出窗去,刚要出院门,古泰来忽而一伸手拦住众人。随手抓了颗石子丢出去,如同被人泼洒了一圈灯油一样,这屋子的四周立时腾起熊熊火焰墙。墙高过古泰来,猩红灼热,与金子身上的阴毒火焰不同,却是至刚至烈!但一样,皆是以蛊所化!
远远听到大巫师声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也警告过罗皆不要自毁前程,既然你们非要掺和进来,正好便连你们的寿元精华一起借了,这样对陶多大人反有益处!」
姬岚野冷哼道:「雕虫小技!」他手起剑行,一削而下,所及处,只觉一片黏稠,无数蛊虫纷纷落下,但很快又有更多蛊虫填补缺口。姬岚野收了剑,捏起天火焚诀,想是准备以天火驱散蛊虫,却被周召吉拖住。
「不能动!」他说,「此刻若以天火焚之,这蛊墙自然可毁,但大巫师必然遭蛊王反噬,到时候就没人能解得了金子身上的阴蛊!」
姬岚野怒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周召吉也似没了想法,只说:「你且让我想一想。我们要杀他并不难,关键在于怎么保住金子!」
罗皆在屋内忽而哭嚎起来,撕心裂肺,几人转身望过去,窗内金子身上的火焰又在逼近。如同一只想要收紧又被迫放松的手,一寸寸进逼古泰来血咒划下的安全范围。那吉在蛊阵外恭敬道:「大巫神大人,您很快就能恢复法力了,很快!」
这异样的静谧中,忽而听得一声清脆的碎响。陶多手里的传声蛊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盛放着的一只小小的蓝色蛊虫爬出来,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主人。陶多蓦然开了口,用自己的声音,也许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那是一把清润好听的青年男子声音,他说:「那吉,你用这种方法救我,我情愿死!」
他话才说完,蓦然自他脚底腾起一道强光,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他身上那些裂痕变得更加深入,直至穿透,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在切割一般,皮肤、骨骼、血肉,他就如同碎裂的陶罐一般,顺着那些切痕一寸寸地碎裂、凋落……
蛊墙刹那消失,大巫师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想要伸手将他留住,虽然是老人的面容,此刻的神情却像个孩子一样,他跪地哭喊着:「大巫神大人!不要!那吉不敢了!大巫神大人!」
陶多已经只剩下面孔飘浮在空中了,他低声说:「那吉,傻孩子,不要再做傻事了,我去找朵罗皆了,我早该去找她了……」
一瞬间,灰飞烟灭,天地静默!
那吉颤抖摸着地上的尘土,恨恨道:「为什么要这样!他本来不会那么早死,他好好地守护着这里,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却因为你们对他的猜疑,你们对他的恨,使得他日渐失去了守护自己的神力,还有朵罗皆,如果不是为了替她续命,他根本不会伤到自己的本元……不应该这样的,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反而要死!」他怒吼着,「我要你们都为他陪葬!」
他两手翻飞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阴毒的蓝绿色火焰,瞬间席卷屋宇,也包裹住了他自己。姬岚野冰陨剑划出一道白光,清气席卷,与那火焰两相抗衡,护住众人!他急道:「到底怎样!那人已经疯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杀了他,顾不上那姑娘了!」
姬小彩一时无限茫然,他从刚才起就觉得自己一无用处,只能旁观,眼睁睁看着金子被火焰吞噬,看着陶多为了救人自散元灵。他耳朵里听到周召吉的声音说:「没办法,只能杀了他了。」他心里「咯登」一下,然后听到古泰来的声音,过了一会也响起来,说:「动手吧。」
姬小彩回身望去,蓝绿色充斥了他的视线,在那阴冷的火焰中,他望见金子已经被吞噬得只剩下一半脸的脸庞,那只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泪。
「没有人牺牲不行吗?」
「所有人都活着不行吗?」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忽然觉得体内一股热气涌动,仿佛有什么即将穿透身体喷涌而出。
「小彩,你怎么了?」古泰来第一个发现姬小彩的不对劲,从他眼里看出来,姬小彩身上的淡淡妖气刹那间如同潮水猛涨,那种大涨的力量实在太过霸道,连他立在一旁都被压制得透不过气来。
姬小彩仿佛失神一般,发带断裂,衣袍割裂,一头长发披散开来,身后腾起五色光焰,他伸手指点,金子身上的新娘服中绣着的五彩凤凰忽然如同活了一般,挣扎着从她衣服中扑出来,一口吞噬了那些阴毒火焰,露出金子残缺的身躯飘浮在空中,显然已死。
然而,跟着姬小彩却如同舞剑一般,行云流水的动作,清气直升,顺着他动作的方向,阴蛊无声无息被扫平,凤凰衔来金子的元灵身躯,将之一一拼凑完好。古泰来等人眼睁睁看着金子被复原,看着她身躯从残缺到完好,看着她面上有了血色,胸口有了起伏,跟着,慢慢落到地上。然而这还不算完,姬小彩身周笼罩一片五彩光华,那凤凰飞来绕着他身周一圈,以首蹭其面庞,跟着清唳一声,忽而化作无数小小的彩色灵鸟,它们活泼地飞翔到陶多先前散尽元魄的地方,一部分飞去各处衔来他散溢的元灵,另一部分就着那些尘上拼凑他的躯体,拼完了便投身其身消失不见,成为填补他躯壳的一部分。
众人面前很快呈现出陶多真正的样貌,如同巫山峰一样青葱的沉碧发色,如同月牙泉一般明净的白皙肤色,姬小彩走过去,将最后一只衔来元灵的凤鸟填入他的胸腔。
在一片洁净的光芒中,陶多缓缓睁开了眼睛,是像幽蓝天宇一般的深深蓝黑色。他似乎还不明所以,姬小彩对他微微一笑,最后挥手拂去那吉身上的火焰……他做完这一切,回身望着众人,只对古泰来一个人道:「道长,我做到了,谁也不用死……」
他这话没有说完,忽然所有环绕着他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如同被一口贪婪吞噬一切的黑洞所吞食一般,姬小彩蓦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地倒在了古泰来的怀里,再没了动静!不知何时,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地间响起了如同受伤野兽一般痛苦的嘶吼!
第八章 云山梦里寻归径(一)
「小彩,小彩,醒一醒。」
「嗯……」姬小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古泰来的脸孔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道长……」他应了一声,随后听到古泰来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轻吁了一声。
「天亮了,该起床了。」
姬小彩疑惑地转了转头,秋日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安静而明净,看这样子,至少已过了辰时了。
姬小彩的面皮一下子烧起来,赶紧爬起身来:「对不起道长,我又睡过头了!道长你用过早点了吗?我现在就去给你做!」说着,急急忙忙地随手披了外衣就要往外走,却被古泰来一把按住,取了他手里的衣服替他有条不紊地穿上,又来给他系腰带。
姬小彩结结巴巴地:「道……道长,我自己来就行了,这样不……不好。」
古泰来替他仔细拉好衣服,直起腰来,摸摸姬小彩的脸:「我就想摸摸你。」
「道长……」
「摸摸你,知道你醒了,就那样。」
姬小彩望着他,阳光洒在古泰来的脸上,那张脸棱角分明,却在日光里带着份柔软。姬小彩想起那一日他自晨光熹微中醒过来,抬眼对上的也是古泰来的脸,胡子拉碴,很憔悴,见他醒了,既没责怪他的鲁莽也没说什么肉麻的话,也是这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说:「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古泰来看起来若无其事,事后周召吉却将姬小彩叫到旁边一顿臭骂!
姬小彩一直以为周召吉是个嘻嘻哈哈没正经的人,但他那天态度却分外凶狠,不仅对姬小彩毫不留情,连姬岚野想要阻拦也被连带着一起骂。末了,周召吉说:「以后做任何事前记得先掂掂自己分量,你他妈的再晚点醒我都怕我拦不住我师兄那个疯子!」
虽然没明确说,但从周召吉的样子看,古泰来想必做了什么相当不好的事情,以致于最终几人从银锁寨离去的时候,竟无一户出门送行,宛如送瘟神一样的整个寨子连个鬼影都不见。也是从那天开始,姬小彩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古泰来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见到他醒了才会松一口气的样子。姬岚野虽然一向讨厌古泰来接近他,这一阵子似乎多了心事,也没多加阻拦。
现在回想起来,实则姬小彩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在神居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那时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痛恨自己毫无能力帮不了任何人一点忙,跟着胸腔内热浪翻腾,忽然就有了暴涨的妖力,迷迷糊糊地做成了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救金子,救陶多,救那吉,最后自己则莫名地昏了过去,睡了一天两夜方才醒来,而在他醒来后,那股突生的妖力却又没了,他又变回了那只并不强大的小山鸡精。有时候回看过去,他甚至都会怀疑自己只是作了一个梦而已,但这又确定不是一个梦!
「小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