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奥丁要见他。
维达尔来之前猜想奥丁会问他芬里尔的事情。他想过了,一直微笑就好了,不用解释什么。
结果奥丁说的是:“我亲爱的儿子,我昨天对你说,要送你一个礼物,你还记得吗?”
维达尔愣了下,才点了点头。
奥丁笑了笑,微笑着递了一个盒子过来。
维达尔狐疑着接过来,打开之后,他的脸色先是惊讶,然后迅速转为了喜悦——
那个盒子里,是一颗种子。
维达尔之前出了一次远门,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能够拯救饥饿的珍贵种子。阿斯加德没有专司丰饶的神,弗雷和芙蕾娜同时掌管别的,对于收获问题有些无暇顾及。
维达尔当时出行,就是希望能带回一粒神奇的种子,解决阿斯加德的收获问题。
但他没有找到。这样的种子十分珍贵,其他世界的神都很吝啬,并不愿分享自己国度的珍宝。
维达尔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枚种子。
他开心地看向奥丁,眼里的意思是:父神,你怎么会有这个?
奥丁笑着摸了摸他的银发:“维达尔,这枚种子是丰饶女神对你求爱的礼物,她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与她结为夫妇的话,那我们阿斯加德将再也没有饥饿。”
维达尔欣喜的笑顿时僵住了。
“和华纳神族结亲是非常好的选择。”奥丁的面色虽然和缓,但语气依旧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硬,“纳瑟斯十分中意你,并且还用这样珍贵的宝物作为陪嫁……她愿意嫁到阿斯加德来,成为我们阿萨神族的一员。你要知道,纳瑟斯是华纳神族中颇有名望的女神,她愿意千里迢迢嫁到阿斯加德来,很不容易。”
维达尔听完,一直呆愣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他的微笑消失了。
手中的盒子被他啪地合上,他把那颗珍贵的种子递还给奥丁,冰蓝的双眸里溢满了失望和不解。
维达尔坚定地对着奥丁摇头。
奥丁看着那个被放回自己手边的盒子,沉声问道:“你不愿意?”
维达尔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奥丁也沉默了下来。
他们面对着彼此,一言不发。
维达尔一直懂事,乖顺,温和。
但事实上奥丁明白,维达尔的性格十分执拗固执。因为单纯,所有他有一种对事物本真的执着,只要认定一件事应该那样,就绝对不会再改主意。只要他决定了,就一定会做到。如果不想做,谁都不能逼他。
奥丁有很多个儿子,儿子们也有不同的性格。他们各有优点和美德,也有缺陷和不足。战神提尔长得最像奥丁,雷神托尔则有与奥丁比肩的神力,光明神巴德尔继承了奥丁的宽厚,黑暗神霍德继承了奥丁的沉着……每个儿子身上都有奥丁的影子在,但都无法成为奥丁。
维达尔,他看上去和奥丁一点都不像,既没有继承奥丁的长相体型,也没有继承奥丁的力量和神力,甚至还是一个失声的神灵……但其实奥丁心中明白,他所有的儿子里,维达尔最像自己。
他们都执着。
奥丁仅剩的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维达尔——他们对视着,没有说话,但奥丁了解自己维达尔,他能够读懂维达尔双眼中静默的语言。
“你是我的儿子。”奥丁的声音没有温度,“你会有明亮的未来,你的伴侣也应该和你一样高贵,纯洁。就算你不愿意和纳瑟斯在一起,以后你也会跟别的、和你一样高贵的神相爱,生活在一起,被众神祝福,被世人传诵,直到最后众神陨落之终,被后人写进史诗之中……那对你而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维达尔怔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想要开口反驳这个,拥有整个阿斯加德的众神之父,反驳给他一切的父亲。
正确的选择?
如果神只能跟神在一起,神只能爱上神,如果神真的如同奥丁所说的那么高不可攀,那么为什么要让神拥有情感和爱?
维达尔一直坚信着,自己之所有能够拥有神力,不是为了将自己与他人划开界限的。
神、精灵、侏儒、人、兽、巨人、花、草、树、木共同存活在九大世界中,自发地被意志划分出阶级,但从本源上说起,谁又比谁高贵?
神也会陨落,神也会哭和笑,神也有悲欢喜乐。神拥有力量,应该奉献和怜悯,可神为什么要用自我的存在,去看低别的物种?这种没有来由的高傲令维达尔烦闷不已。
他乖顺地服从奥丁那么多年,用缄默把自己包裹起来,远远地躲开令自己窒息的生杀掠夺贵贱纷争,去躲开那些,宁愿永远沉默,和森林大地融为一体。
将自己置身于自然之中时,维达尔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森林不会说话,枯荣自有定数,花朵不会去抱怨树为什么比自己高,灌木不会指责巨木为什么比自己挺拔。那一片纯然的静默,是上天赐予的……最广袤的温柔。
维达尔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才很慢地对着奥丁摇头。
他没有错。
他不爱纳瑟斯,不爱纳瑟斯的高贵,不爱纳瑟斯可以给他带来的一切,维达尔和阿斯加德都需要那颗种子,但没有必要用他的感情去交换。他可以用今后的生命踏遍九大世界的万水千山寻找,去培育,但这不该成为众神胁迫他的筹码。
奥丁看他摇头,反而轻轻笑了下。
“维达尔。”奥丁的声音带着感叹,“你知道吗,这是你出生以来,第一次拒绝我的安排。我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一直违抗我。”
维达尔没什么别的反应,他依旧固执地摇头。
奥丁阴晴不定地看了维达尔半天,就在两人看着彼此无声对峙时,提尔和托尔进了大殿。
提尔和托尔走进来,看了看面前这百年难遇的局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噤声退在一边,不去打扰维达尔和奥丁。
奥丁从没有这样冷着脸看过维达尔。
很久以后奥丁才对着维达尔摆了摆手,“你先走吧。”
等维达尔走远了,提尔和托尔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目光中的不解,因为奥丁很少对维达尔摆出那样严厉的表情。
他们心里有同一个想法,一定是因为昨天那场糟糕的宴会,奥丁才借故责骂了维达尔。
提尔和托尔都在思索着,奥丁把他们叫来,难道就是为了维达尔的事?
提尔和托尔的脸上都因为昨天与芬里尔的争斗挂了彩。事实上,他们心中也对维达尔有几多抱怨。他们想,要是维达尔能顾全大局一些,不在外族面前那样端着架子,事情也不会演变成那样。即使他们能够理解奥丁对维达尔的偏爱,但在很少数的时候,也会在心中隐隐嫉妒奥丁的偏袒。
托尔和提尔都不约而同地思索着:为什么把我们叫来?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维达尔的不堪吗?
奥丁在王座上沉吟了片刻。
很久以后,奥丁开口说:“你们两个,尽快找个时间,把昨天在大殿上作乱的魔兽芬里尔处理一下。我能确定,那只魔兽,他一定会给阿斯加德带来不幸。”
***
维达尔浑浑噩噩地出了金宫。
一路上遇到很多神。他们看到维达尔总是笑着的脸居然罕见的出现了阴霾,有的关心地上前询问,有的选择避开让维达尔自己静静。
维达尔谁都没有理会。
这几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对他而言都难以接受。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像是在不受控制地去选择一条他认为是正确的、但旁人会唾弃不解的道路。那条路一定会令他如履薄冰,一定满是荆棘泥泞。
可那才是对的。
维达尔走着走着,脚步像是带着记忆,无意识地把他带回到兰德维迪。
等快走到那眼泉水边时维达尔才发现自己又回了这里。他回过神来,疲惫地对着自己叹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往反方向走。
一边走,他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是他的家,可是他却不敢回来。
他往回走,才踏出几步,就听到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维达尔——”
呼唤声让维达尔心里一紧,这是那个声音……他慌张地加快了脚步,但不敢回头看,走得更急了。
后边的人脚步很沉重,依然是几大步就冲上来,紧紧攥住了他的白袍。
维达尔猝然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比惊雷还要响。
我是怎么了?维达尔难以置信地发觉了自己的变化——
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我在怕什么?怕身后那只兽再次把自己扑倒?怕那只兽眼中的爱意,还是怕别的?
而他身后……
芬里尔没穿衣服,他浑身赤裸,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血痕。
尤其他的后背,有一大块疤痕,几乎蔓延了整个后背,看上去十分可怖。
芬里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静了下,才对着维达尔的背影,咚的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维达尔。”
芬里尔的声音很抖。
奇怪的是,维达尔的心也抖了下。
“我怕你再也不理会我,一直在兰德维迪等……请你不要在意我,今天说完这些,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芬里尔垂着头,目光虔诚。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你是我留在阿斯加德的理由。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归宿,我想为你而活。我一无所有,而你是阿斯加德最明亮的一颗星,我想摘下你,独占你,让你只对我微笑。我自私、疯狂、低贱,我爱你这件事或许在逆世界而行,所有人都会觉得可笑……但却是我迄今的生命里,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我没有对任何神屈服弯腰下跪过,但我愿意每一天都跪在你脚边,为你穿鞋,照顾你,保护你,直到我死去。”
芬里尔眼瞳颤抖着,声音也抖,但语调很坚定。
维达尔背着他,他看不到赤裸的芬里尔,也看不到他下跪的样子。
那些话在维达尔意识里面钻来钻去,最后居然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无法克制地去想,芬里尔那天一定受伤了,会疼吗?他会被奥丁追究吗?他以后不会来兰德维迪,他还能去哪里?他性格那么倨傲,别人会愿意陪他吗?维达尔浑身都是冷汗……他胡思乱想地骂自己,我为什么在想这些?
我疯了,我也喜欢他吗?
维达尔被涌上来的担忧砸慌了。
他想回头看,但身体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般,他无法动弹,理智拉着他,告诉他不能回头。
怎么会有未来。他是芬里尔,是魔兽,是男人,而自己是奥丁的儿子,是森林之神。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芬里尔说,“只要你跟我走,我觉得我们不管去哪里,都是永恒。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永恒,你愿意跟我离开吗?你可以不说话,或者只对我一个人说,你想怎样都可以……”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要一个答案,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维达尔想,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就算走到九大世界最隐蔽的角落,奥丁也会把我们翻出来,把你杀了,撕成碎片,
“我不想叫你大人,也不想叫你殿下,我想以听起来平等的样子,跟你求爱。”
芬里尔盯着维达尔那只光着的脚,眼眶发红,“我用我的皮毛给你做了一只靴子,我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我……我能为你穿上这只鞋吗?”
他浑身赤裸,一无所有,用绝望去爱这个神。
等芬里尔摸到维达尔脚的那一刻,维达尔才如同触电一般疯狂地挣开了芬里尔的手,他顿了下,然后开始往前方疯狂地奔逃。
他跑得很快,像是害怕被芬里尔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