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上殊
“爷爷。”宿臻跪倒在床边,颤抖着握住爷爷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我带您去医院,去大医院,那里的医生,一定,一定给您治病的。”宿爷爷病的蹊跷,宿臻已经没有时间去找出蹊跷的原因,他只想尽自己所能挽留住他的爷爷。
床上的老人身体虚弱到极致,哪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也不能让他多说几个字。他就那样死死的盯着宿臻,口中含糊不清的说:“走,走,快走。”
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宿爷爷是说完话后才闭眼的,许是看见宿臻慌忙的点头,他便以为宿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世事总是不尽人愿。
他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完,也没能完整的传递给他最担心的孩子。
“狗,黑狗,你家狗也回来了啊!”宿爷爷有两个亲兄弟,一个宿大爷爷,也就是宿雪的爷爷,另一个就是说话的这个宿二爷爷,一个年纪大了耳朵不好的老人。
耳朵不好的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比一般人要大。
托他大嗓门的福,成功给房间里的人洗了脑,听清的没有听清的,都以为宿爷爷在说他家那条当孩子养的大黑狗。
得亏了他这话是在宿爷爷闭眼之后才嚷嚷出来的,否则宿爷爷死也会死的不安心。
虽然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见得能安心到哪里去。
宿二爷爷看了眼床上没气儿了的宿爷爷,又看了看门口蹲着的黑狗,叹着气道:“老三对他家黑子可真是上心啊,临到头还担心它,你们做晚辈都听着了,可不能他一走就欺负他的狗。”他停下来,拍了拍自宿爷爷闭眼之后,整个人都跟傻了似的宿臻,道:“小臻啊!你也不要太难过,人老了总是会有这么一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现在这样跟掉了魂似的,来,打起精神来,别人你爷爷走都走的不安心。”
其他的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劝着宿臻,一时间反倒是忘记了门口除了黑狗还站着宿爸爸和宿臻。
不是。
他爷爷的意思难道不是让他走,离开西桥村么?
怎么二爷爷突然扯上了他家的狗子?
宿臻还没从爷爷去世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就给二爷爷揽着肩膀带出了爷爷的房间,说是要空出房间,给宿爷爷换上寿衣。
他被带到了隔壁的大爷爷家中,大爷爷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邻村,儿子和儿媳妇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大爷爷、大奶奶和宿雪姐弟俩,因着他爷爷去世的缘故,大爷爷和大奶奶到他家去帮忙,宿雪去河边洗衣服,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爷把他送到大爷爷家之后,就又匆匆忙忙的回去了。
宿雨扒着门板偷偷的看着在堂屋坐着的宿臻,他对姐姐口中一直称赞个不停的堂哥很好奇。和姐姐不同,他对宿臻的映像不深,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他两三岁的时候,宿臻都已经到市里读高中了,在村子里停留的时间少,连宿雪都见不了他几面,更何况是宿雨这样的小孩子呢!
要不是宿雪每次和他吵架,都会说宿臻堂哥有多好,说不定他早就把宿臻忘在脑后了。
堂屋中有一张方桌,四条长凳还有一个小矮凳,矮凳是真的矮,大概还没有三四岁小孩的小腿肚子那么高。
宿臻没有坐在长凳上,他端着小板凳坐到了门口,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坐在不足三十厘米高的小板凳上,看上去跟直接坐在地上没什么区别。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面色苍白,嘴唇缺水,都起了死皮。
虽然他现在周身的气势看上去很是沉郁,但这不是宿雨不敢靠近的原因。
他之所以不敢往宿臻旁边去,还是因为宿臻脚下趴着的那条大黑狗。
想当初有狗贩子偷偷跑到西桥村,往人家门口丢放了药的骨头,还朝宿雨打听村里有哪些人家养了狗,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还在掰着指头算有哪些人家,黑狗就从拐弯的地方冲了出来,追着问话的那人咬,愣是把人给撵到宿爷爷干活的田地里,一路上把那人咬得嗷嗷叫。
狗是条好狗,就是咬人的时候气势太凶。
宿雨总担心它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要尝尝他是什么味道。
到时候他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想想都觉得害怕。
不过真男人就是不能怂。
扒着门板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宿雨正要一鼓作气的冲上去和宿臻说说话,外面他姐就已经拎着洗好的衣服回来了。
“宿雨,快出来晾衣服,池塘里的水好凉,我要歇一下。”家里不止是宿雪一个孩子,所以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当然不能只有她一个人来做。
她一早就和宿雨商量好了,洗衣服扫地的活归她,洗碗晾衣服的活则归宿雨,分工合作,谁都有事做。
反正这种分法不管是宿雪还是宿雨都是能够接受的,对宿雪而言,到池塘边去洗衣服虽然冻手了些,但总比洗碗时碰到的油渍要容易接受些。
而宿雨么!
他还是蛮要面子的,在池塘边洗衣服的都是大妈大娘,或是小姐姐,总之都是女流之辈,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混在女人堆里,是会被小伙伴们嘲笑的,所以在家里洗洗碗,晾晾衣服,真的不算是事儿,反正这些活一会儿就能做完,又不用出门,真的是非常的方便了。
第八章 西桥村(七)
宿雪把桶撂在门口,像阵风似的跑到房间里去,大清早的跑去洗衣服,她连头发都没有梳,就随手扒拉了两下,一想到刚才是顶着这样的发型出门,还和宿臻聊了会儿天,她就有种学土拨鼠叫的冲动。
乖巧听话的形象啊!
就因为不注意而一去不复返了!
搁房间里打理好自己,宿雪看着镜子中倒影,稍微迷糊了那么一小下,她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有谁端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那谁谁身上的衣服还和她宿臻哥哥穿的一模一样?
捂着嘴巴压住了神似土拨鼠的叫声,宿雪猛地回头,对上窗户外边正在晾衣服的弟弟。
“这儿,看这儿。”宿雪捧着镜子忘记了放手,小声的敲着窗户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力,“宿睐,我问你呀!外面那个是不是宿臻哥哥,他是来找我的吗?”
面无表情的将桶里的湿衣服拿出来,用衣架撑好,挂到晾衣绳上去,谁知冷不丁的听到他姐姐的声音,宿雨差点把手上的衣服给甩到地上去。
翠绿的玻璃窗中,宿雪一手捧着镜子,另一只手屈指敲着窗,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清晨的风吹的,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东西。宿睐余光瞥见门口的人一动不动,压根就没有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到,他默默地将手上的那件湿衣服挂到晾衣绳上,这才跑到窗户边和他姐姐说起悄悄话来。
说话之前,他拉了一把窗户,于是他和宿雪之间就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纱,不过宿雪觉得隔着窗纱看人有点晃眼,所以她把窗纱也拉到了另一边,这下虽然隔着一堵墙,四舍五入一下还是相当于面对面说话了。
“你去洗衣服了,所以不知道,刚才隔壁婶婶来我们家找爷爷奶奶,我听他们说三爷爷好像不行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二爷爷就把宿臻堂哥带到我们家来了。”宿睐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瞄着门口的人,他说话的声音放得比较低,相信门口坐着的人应该是听不到他说话的。
啪的一声,宿雪手上的镜子掉落在地上,镜面的玻璃因为撞击而四分五裂,细小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宿雪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嘴上不住的说着,“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
怎么会这样呢?
两三个星期前,她回家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三爷爷没有生病,带着他家的黑狗坐在门口择菜,看见她和爷爷回来了,还和他们打招呼。那时的三爷爷精神抖擞,明明是再活个十来年多没问题的,而且她也没听爷爷说过三爷爷从前得过什么后遗症比较大的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