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均
“有问题吗?”
“你看上去不到二十一岁。”男人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扫视着同伴,实际上,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你也不像三十岁。”罗曼说,然后他用那种我什么都理解的神情看着伊萨。“你看,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可怕的代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上帝保佑。”
“我记得耶和华不会祝福同性恋和外星人。”伊萨冷冷的补充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他可是我第一个念过祷告词的神呢。”青年无奈的感慨着,他兴致盎然的看着身旁的高墙,隔着水泥和砖块,他已经听到了挤在外墙的活死人的声音。
“比起那个只会变成石雕和画像的上帝,真正的神祗是很无趣,疯狂的东西,我曾经见过它们的痕迹,特别是一群人发现了神的真相以后,他们就以为自己成为神的代言人了,那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你是说在宇宙里真的有神存在?”伊萨喝了一口暗红色的番茄汤,味道并没有闻起来那么可怕。
“我认为那只是漂浮在空间里的一些意识,就像电波似的,有一天传到你的脑子里,让你觉得自己非常的不可一世,可以统治全人类,或者让你认为之前的二十年毫无益处,下一刻就想着自杀。”罗曼跟着坐了下来,他把半个身体都贴了上来,自觉地将嘴凑到了同伴的汤匙上。
“好像尝起来有一点牛肉味……我们可以交换着吃吗?”刚从哲学理论回过神来的王子终于感觉了到了现实的残酷,他打开了那个一片绿的青豆罐头,可怜兮兮的摆在两人中间。
这景象让伊萨想起了他那点所甚无几的童年,某个嘴馋得不行的小鬼经常变着方式缠着他,然后他掏光了最后一美分零用钱,换了一大堆的糖果和巧克力——他没有讨厌一个那么任性的贪吃鬼,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墙的另一面是成千上百的活尸,对于罗曼来说,那点哀嚎声就像微不足道的背景乐似的,他把自己挤到伊萨身边,然后像个连体婴一样的用餐,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会有什么不适。男人并没有推开他,他啃了几块饼干,就合上了眼。
伊萨眼底下蒙上了一层青色的阴影,实际上,他们已经有一整天没有休息了,对普通人类来说,那简直是难以忍受的。对于罗曼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在来到地球以前,他曾经花了三个日夜研究如何逃出那个由婚约对象设计的大陆,那地方简直就像迷宫,等到他逃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悔婚了。
什么那个可怜的商业巨头之子穿着礼服苦苦等待了一整天啦,帝国第一继承人悔婚背后的众多神秘情人啦——那些杂志的销量一下子涨了百分之二十,似乎无论他出席在哪里,都会有和记者一般八卦的贵族凑上来打探第一手消息,罗曼没有说话,他当时已经看到了结局,下一轮的小道消息是他像一个称职的负心汉一样冷酷的出席宴会。
他只是向着法院递交了一份诉讼单,然后就甩手离开了主星——但愿那些娱乐界的先生们不会哭泣,那张黑底金边的单子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标题“关于阿尔方斯罗曼 冯 安德鲁的版权费用”。
现在想起来,那个逃婚的先生也算是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他临时要做情圣,自己也不会离家出走,最后到了地球,尽管这里被什么人搅得像随时都准备进焚毁炉的垃圾堆一样,而且他也不知道回去的方法。罗曼回过头,他看着他的同伴,对方已经完全陷入了睡眠,脑袋无意识往下点,看上去有些可爱,好吧,王子殿下没有找到比那更适合的词。
没过多久,一种弦乐器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短促得让人心惊肉跳,罗曼不得不循着音乐走了过去——如果那还可以称得上艺术的话,那是个披着黑色风衣的人,他半躺在地上,手上捏着一把十几英寸的尤克里里琴,实际上那是种声音格外轻柔的乐器,也不知道被他毁成什么样才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
“你可以不弹了吗?”罗曼问。
那个人抬起头,然后继续盯着他的乐器:“你可以给我钱,然后我就不弹了。”
“没钱。”
“吃的呢?”
“真抱歉,刚刚吃完。”
“你一定是个新人,什么都没有。”音乐人说,然后他总算放下了那把小琴,他浑身脏兮兮的,只让人看得清浅棕色的眼睛,一副没有吃饱样子实在没有立场说这些。
“你看上去比新人还穷。”罗曼说。
“我是个艺术家,而这里根本不在乎这个。劳动力才是他们最需要,那些人就像已经消失的农场主,一点一点的剥削所有人的骨和血,等外面那群会爬的死人变成骨头以后,他们就会统治整个世界,带着一帮完全听命的奴隶,哟呵,像拿破仑和希特勒曾经想干的那样。”坐在地上的男人说着,他似乎觉得这本身就像个笑话一样,浑身都抖动了起来。
比起预言,那些浑话听起来更像疯子的呓语,罗曼仔细的听着,然后安慰道:“想开一点嘛,地球上肯定不止一个救援基地,你可以挪窝找个新兴艺术之都什么的。”
“那并不重要了,我了解他们,他们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恶魔,人类怎么可能与他们为敌,这群吸人骨髓的东西,潜伏在美国一百多年,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打乱计划的人。”另一个人睁大了眼睛,继续用那种神棍一般的语气说道。
“谁是“他们”?”
“罗姆查尔德家族。”那个艺术家说着,一面意识到谈话对象茫然无知的眼神,他痛心疾首的解释:“他们是犹太人。”
罗曼有些呆滞的点了点头,同时觉得先前高估了这位先生,阿萨托斯正在用古人类历史洗刷他的脑袋,好吧,犹太人,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理由。
那个仇富的艺术家突然站起身,他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芒,一面指向天空:“有什么人在放信号弹!我打赌是请求救援的。”
青年还没有回过头,一些跟爆炸差不多的声音就接二连三的传来,他也跟着往上看,奇怪的问道:“你们这的信号弹都会发出巨响吗?”
“那当然不是,”地球原住民不屑的解释道:“是节日用的烟花,很多人喜欢围观它们,我猜……僵尸也会很喜欢。”
他话音刚落,外面那些不死者嘶吼就跟被扩音器放大了好几倍,隔着墙壁都能想象出它们龇牙咧嘴的模样。
“噢,我怎么没想到呢,他们这个时候肯定开始出门了。”那个人好像比听见声响的僵尸还要兴奋,他跑了起来,就连微跛左腿也没能影响他的速度,罗曼皱着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最后决定跟在后面。
所谓的大门已经被死死的密封了起来,它或许曾经是自动的铁门,有着显眼的公司标记,一大堆金属条和木板毫无规则的黏着在上面,跟块被修复得支离破碎的墙壁一样,透过那些细微的缝隙,一些属于死人的,青灰色的手指不间断的向内抠动着,徒劳的,企图抓住一点活人的气息。
已经有好些人站在门口了,他们大部分拿着枪,或者一切能敲碎脑袋的东西,一个穿着迷彩服和紧身牛仔裤正站在最前面,她棕色的头发披散着,既蓬松又迷人,是那个一直想要勾搭伊萨的女人——罗曼总算提起精神打量现场,除了她带的这一批人以外,还有四五个站在另一头的男人。
“让我出去,在那群蠢货被僵尸咬死之前。”卢娜说,她眼神锐利得让大部分人不敢直视。
“按照第十二条法规,您并不能这么做,半个月只能开启接驳器一次,这是规定。”另外一边的人说:“往好的方面想,只要他们引走了一部分怪物,我们以后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
“如果我说不呢。”她说,然后好几把枪指向了她光洁的脸蛋。
第35章 Day 35
好几个人甚至是来自卢娜的队伍,他们面无表情的举着武器,好像对面只是块特别漂亮的人形靶子。那个被围在中间姑娘一点也不惊讶,她直直看向另一头,那几个穿得格外体面的男人:“你们就是这样扶持我的?先生们?”
她声音特别轻柔,好像在跟人闲话家常一般,然后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那边站着上百名围观的基地人员,他们不会用枪,也不大擅长武力,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生产一些基础消耗品。
“我是卢娜·罗姆查尔德,乔治的女儿。”她抬起头,好像摆在她面前的枪管跟空气一样不值一谈。
“病毒发生后,我被送到了全美最安全的小岛,就在南方海岸线上,那里有太阳能发电站,净水装置,医生,还有足够五十人享用一百年的食物,酒水,香烟,然后我离开了。”她的声音很清晰,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听见,不少人眼里闪过嫉妒,或者嘲笑的神色,“多蠢的姑娘啊,她居然放弃了最好的条件。”他们这样想着。
“我知道外面会有像地狱或者比它还要可怕几倍,实际上,我看到的要比你们多得多。在华盛顿,许多人选择呆在白宫外面,然后其中一些被病毒感染,开始咬人,驻守在外围的坦克直接碾压了过去,那里面还有很多健康人,他们被活活压成了肉泥。曼哈顿起了一场大火,烧遍了整个半岛,等到浓烟散去以后,卫星照片上只有一堆瘫在地上的铁架。那些活死人像焦炭一样,大部分埋在灰烬里,还有些学会了像地鼠一样的袭击方式。”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很大一部分在来到基地以后,再也没有走出过这座堡垒,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小规模的感染,一个邻居,或者一个远房亲戚失去了联系,他们收到了这份传单,最开始像小广告一样的不起眼。一些敏感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劲了,他们开离了城市,幸运的没有遭遇到可能会停滞一个世纪永远的交通阻塞,然后来到了这片地方。
很少知道外面具体会怎么样,或许只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世纪病毒,类似黑死病,但这种东西,远远比人类的研究史上出现过的那些第四级病毒可怕多了(注一),它们让死人活过来,然后把地狱搬到了地球。
“当然,我承认能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但仅仅到此为止了吗?我们只能怯缩在这,和一群死物比较生命的长短,然后像死物一样对所有的求救无动于衷。”卢娜笑了起来,她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许多人的视线都没法从她身上移开。
“命运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两条路,一条是宁静,不见阳光的洞穴,可以没有尽头走下去,而另一条通向烈火焚烧,充满硫磺的走廊,后面是全新的无人踏足的理想乡……我们的同胞正在外面,随时可能被那群恶鬼撕成碎片,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安静的等在这,等待他们临死前的哀嚎。”
让救援队出去,让他们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