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良z
琴宿见长风跟姬宗臣都有刻入骨髓的将军习性,儘管长风外表打扮肯定不会像姬宗臣那麽雄壮威武的坦露胸肌披着貂皮大氅,这对他而简直毫无格调,天庭若非必要重大典礼场合规定武官必须着戎装,长风一定都是喜欢飘逸广袖玉冠金带的款式,首饰还会根据不同装扮搭配,跟那些直男武官比起来,这种人是非常讨老中青喜爱的。
不过长风走路跟坐姿仍不自觉的极其端正,吃饭以碗就口,执筷子三分之一处,这些小习惯唯有将士才有,琴宿听过长风谈过部队、训练、作战相关的事情,长风就像姬宗臣永远打得比直的英武站姿。
长风坐在斜塌上却打直身版正襟危坐,标准的将士样,上来佈菜的小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厥鱼、三套鸭、水晶肴肉、大煮干丝、梁溪脆鳝摆好笑道:"这位爷气宇轩昂,看上去就是大官样啊!夫人面色红润、天庭饱满、五官端正、举止大方一看就跟那些胭脂水粉的不同。"
长风听了他喊田寒嫣夫人,心裡乐的开花,有什麽称呼是由别人喊出来还受用的呢?
肯定就这种不经意的称呼,不小心的捧高,长风丢出几片金叶子赏他,小二双手捧着不断鞠躬哈腰笑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您吃好喝好,要啥拉铃就行!"
田寒嫣看面前丰盛的菜餚,左手横在桌沿,右手跨过鸭肉夹青菜问道:"他作甚喊你官爷?"
长风笑道:"可能我很像某个非富即贵的官员吧!寒嫣妳嚐嚐这块鸭肉,带筋的很嫩。"
锺离道玩味的见长风夹菜给田寒嫣,田寒嫣神色淡淡,没有特别表示,仍在吃青菜,道:"我不吃肉很久了。"
长风劝道:"这是真的鸭肉,这大白菜也好吃脆的,哪!多吃点。"
田寒嫣问道:"我们不是来抓东西的吗?怎麽看起来像是来玩的?"
锺离道靠近桌边打量那些摆盘浩大夸浮的萝蔔凋刻成的牡丹凤凰等等,琴宿很认真的自顾自点点头,他对什麽江东名菜香味扑鼻觉得兴致缺缺,一心想要抓住蛊凋,大师兄却悠哉的点了满桌名菜吃吃喝喝,难道有计策了?
田寒嫣跟一般女子不同,平常也没什麽笑容,更不会配合讨好他人而刻意攀谈,生活单调日復一日,除了研究实践医理,对其他事情似乎都还好,表现不出特别的喜好,大师兄在天庭除了讲究的外表、鹰扬虎视的轮廓、玉树临风的长相、坦然健谈的气场。
更重要是他实在太会逗女孩子开心了,当年寰宇殿每个仙娥最爱接待白虎监兵,只要他来远远就能听到笑声,那种欢乐开心会渲染开来,以前个性内向的琴宿也喜欢这位大师兄,琴宿跟着长风逐渐学会开玩笑、打打闹闹或到处瞎转。
田寒嫣这样的个性通常长风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琴宿突然觉得大师兄不会是"很好,妳这磨人的小妖精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所以才会喜欢田寒嫣的?
琴宿对这感情方面无疑就是个弱智,长风那种外向爱到处耍的性情,内心若想安定自是会找上带着安静气质的田寒嫣,田寒嫣表现的若即若离,对长风淡淡的,偶尔搭话,大部分都是长风喋喋不休地说的想法或是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假设问题问寒嫣。
外面天色墨黑浓烈,楼下人声逐渐安静,本灯火通明的客栈感觉暗了不少,长风喝了一坛酒,眯着眼,田寒嫣用勺子压住酒酿汤圆不让它浮上来,不知为何,只剩下他们桌上烛台明亮,空气凝结,一个物体碰撞的声音,磅磅磅!
田寒嫣问道:"谁在敲门?"
磅磅磅磅!
长风继续喝酒道:"听起来不像敲门,像撞门。"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田寒嫣握紧指尖两枚银针,神色紧绷道:"现在怎麽办?楼下突然都没人了。"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长风一手掷酒杯,田寒嫣压低嗓音,倾身向前拍着他手臂道:"长风,长风!你后面的楼梯上……"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田寒嫣汗滴在桌面上,变成深色的圆圈,语气紧张道:"长风,它想干嘛?它刚刚还站在三十呎外……方才烛火一闪就变成二十呎外了……"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像是很多人争先恐后的挤到门边上撞击,用手勐力拍击门板的声音,可整座客栈只剩下两人,还有观看的琴宿三人。
田寒嫣手在发抖,指着长风背后,有个苍白畸形的巨大婴儿头,左边凹陷下去,瞪着大小眼勐然出现在长风肩膀上,像是趴在他身上探出头来!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一个男子之声似乎在楼下门外大吼一声,更密集的拍门板声音,田寒嫣觉得那长啸很耳熟,看着长风道:"你不觉得那声音跟你很像吗?"
长风摇头道:"是异界之术,不要轻易相信妳看到的,听到的。"
田寒嫣稳住语调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颤抖道:"那、那我能相信什麽?"
长风一拍桌面,将手上酒杯往上抛,纵身跃起,将她抱入怀中瞬间右腿扫出,雷电交加,鹿叉状的紫电磅的将酒杯炸成碎片激射出去,瞬间那些怪异的拍门板声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浓密黑烟不断往上窜,夹着鬼哭狼嚎的刺耳尖叫!
长风抱着她,唇贴在她耳畔道:"信我。"
田寒嫣靠在他怀中感到一阵温暖可靠之感,心里一阵憾恨,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风抱着她对抗某种看不到的诡异攻击,看不见听不清,外人看来长风像是有病一样对着空气踢腿,但他知道长风眼中一定看到极其恐怖之景,内心的恐惧很多,他可以是任何一种东西,声音、味道、印象、记忆、溷沌不明玄妙之极,难怪卢蔚然发表过一篇关于蛊凋异界空间跟五头阎王的联繫,蛊凋像是粗糙版的五头阎王,而五头阎王最恐怖的是没有破绽!
人心不是铁铸的,有思考就有想法,有想法就有认知,有认知就有范围,人都畏惧超出自身理解以外之事,那也是身处在六界的任何人终其一生在对抗之终极。
五头阎王便是这样的存在,田寒嫣抓住他衣襟道:"你是杀了田元的那个将军。"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
长风仍不想彻开抱着她的手,边缠斗边道:"妳怎麽知道的?"
田寒嫣道:"一些细节,一些思虑,一些惯性,我把青衣鱼鳞丹做好给你了,我跟军师有约定,他却无法让你遵守。"
长风鬓角银髮飞舞,道:"我很抱歉,真的!寒嫣要是我知道他是你父亲,我一定会阻止他们坑杀战犯……呜……"
琴宿伸手要去扶大师兄,长风突然腰际遭到重击,整个人往后飞穿透琴宿的手臂轰撞塌一张木柜,他右大腿上插着半截木条,长风喘气扶着牆面站起身道:"寒嫣,我对妳绝对没有一点欺瞒造伪,请妳一定要相信我!"
田寒嫣挥手将银针打在长风身上,长风两手臂弯处及膝盖处一阵痠麻,整个人往后跌在破木堆中,田寒嫣悲伤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一种封妖术,虽然出自左道之手,却很有用,我看过有人施展过,长风,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是不是根本除不了?"
长风挣扎也站不起身,道:"他是因人心而生,跟传说中的五头阎王一样超出任何常理之外,他是无法被解释的……对……他除不了……我只能将他驱逐或是用幻术把死人的事情合理化掩盖过去……至少让人们不要过度恐惧,否则难保不会生出更大的灾祸。"
田寒嫣站在长风面前道:"果然是这样,我想也是。"
她迳自走向长廊中一片漆黑,长风喊道:"寒嫣!不要过去!你对付不了它的!寒嫣!寒嫣!"
长风从斜塌上掉下来,他连忙捞开下襬检查大腿,一个血洞仍在流血,是真的,那寒嫣……
不会的……不会的!
蛊雕根本无法封印,他没有固定型态怎麽封印?
长风旁边来来回回的客人走动,他勉强抬手,旁边一位老大夫搭着他脉博道:"外伤,没什麽大碍。"
旁边围了三个跑堂的,神色慌张地看着长风,长风有点晕,问道:"我怎麽了?"
小二道:"爷您从板凳上跌下来,您伸手要去抓桌缘,没想到把一条木板扳下来,您自己插到自己了,吓了小的一大跳。"
"你有看到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吗?"
"您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什麽姑娘。"
"现在什麽时辰了?"
"现在是未时了。"
琴宿打着:"田医官被蛊雕吞噬的话,一个原因会魂飞魄散,一个可能魂魄被囚于异界空间,师兄,你当下怎麽想的?"
长风道:"我拔出银针,发现寒嫣有一根银针打在我的左膝,那时的位置正是术数中的反涌穴,卢蔚然有一部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学术中有提到,我会知道是有一次正巧见到墨轩在看,那时候我见那术数很冷门所以有印象,反涌穴并非人体穴位,而是广义的指术数中通泛的破绽。"
琴宿打着:"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我在雪山山门有看过,的确非常罕见的学说,那田医官的银针是穿透蛊凋的异界之术后打在师兄膝盖上,所以师兄是想利用反涌穴将时间回溯到田医官死前,做出修正避免憾事发生吗?"
长风点点头。
琴宿觉得理论是这样没错,但总有不合理的问题在,听上去找到反涌穴就能倒回去修正错误,既然如此蛊雕自己不知道异界之术存在的风险吗?
长风不是第一个误打误撞找到反涌穴之人,以前也有过相似的案例,可最后当事人都以自戕终结,那反涌穴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有机会回朔过去?
锺离道看长风陷在自己堆积成山的心事思虑中,这些理论对他而言非常好懂,便道:"琴哥哥,反涌穴除了是一般人认知的术数弱点,他的定义是什麽?"
卢蔚然的"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写道:"凡是想要回朔时间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且运用反涌穴之人皆自戕。"
琴宿打着:"凡是想要回朔时间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
长风并没有理会他俩,在烧焦的楼板独自蹲下去研究什麽。
锺离道道:"那我想问的是,假如有人找到反涌穴却不想修正过去,那他一样能回朔过去时间吗?"
琴宿打着:"会,反涌穴的作用不会因此丧失。"
锺离道道:"那假设我是副长门,我现在用反涌穴回朔到田医官被蛊雕杀死时的前一刻,我先杀死她,如何?"
长风不知何时凝神专注的听锺离道说话。
琴宿似乎随着对方的推移,使问题明朗化,打着:"你杀死田医官……"
锺离道道:"我不想修正过去,可是我一样跟想修正过去之人一样能利用反涌穴,我比蛊雕早一步杀死田医官,接着我在等时间跟上我离开时的那一刻,这是可平行存在的吗?"
"既然反涌穴是为了让想要修正过去错误的人回朔时间,那为何我不想修正过去也能利用到这点?首先他自己就违背自己的论调,假设卢蔚然提过想要修正过去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且运用反涌穴之人皆自戕,那现况会变成想与不想同时存在,第一步的因看上去没有问题,第二步的果却让两者都能回朔,那逻辑上有问题,不想回朔的人为什麽可以使用反涌穴?卢蔚然说运用反涌之人皆自戕,那他是如何活着得知此事?"
长风拧眉不解道:"你到底在说什麽?"
琴宿打着:"表面上回朔过去修正好像是正确的,但实则这本身就有问题。"
长风面色阴沉道:"你是说反涌穴是假的?"
琴宿一向只思考到如何处置问题的层面,打着:"并非是假,而是跟他存在事实相违背,若是一个不想修正过去之人找到反涌穴,那他或许可以利用这点击败蛊凋,为何会存在这种自我毁灭的弱点给人攻击?"
锺离道看到长风无法理解的愁困面容,道:"大师兄,我说一件事情: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认同吗?"
长风被搞得十分溷乱,对于被讨厌的锺离道喊大师兄也没时间反应,顺口道:"是啊!阿宿不是会用追月洗尘弓跟上穷剑吗?哪有只会用仙剑?"
锺离道道:"是啊!那我刚刚说的是真话没错?"
长风不解道:"对啊!"
锺离道道:"那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那我的话就是假的。"
长风眉头紧皱道:"你刚刚不是说这是真的?"
锺离道道:"比如说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如果这句话是真的,因为做为星官的清平君是会用追月洗尘弓及上穷剑的;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不是谎话是真话;既然是真话,那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就是错的,就变成星官只用仙剑是真的,可是清平君不只会用仙剑,这样永远不能自圆其说,不过用另一种理解方式可以变成,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这句话的叙述为真,只推论至此就不会再被翻转回去,可是会变成断章取义。"
琴宿打着:"所以反涌穴用的理论就是悖论。"
长风银髮衬的他面庞更加苍白虚弱,似乎要发难出手却又找不到根本,胸口起伏呼吸急促。
琴宿打着:"师父曾经说过混沌之说下的另一个理论,每个地区有不同的说法,一般来说就是所谓的因果轮迴说,要是改变某一个阶段的某一个事件,起初我们或觉得没什麽,假设我在路上捡到一块黄金回家,明知到是官府的却私藏了,而一个大官奉命运送震灾一千两黄金,其中少了一两,有人指责他贪污,大官一家被获罪问斩,而我发家致富,或是一开始我捡到黄金可是这次我把他还回去,大官为了表达感谢留我下来吃饭,夜晚遇上马贼,黄金被抢走,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被马贼杀死了,适才锺离说的悖论是蛊凋反用穴设下的陷阱,而异界空间看似是溷沌之说,改变之后的好坏不能预期,给人一种类似赌博的希望,若一直以改变之后能比一开始选择还好做出预设心理,那就掉入蛊雕的陷阱了。"
锺离道道:"混沌之说是假象,用来欺骗做出预设心理者,实则是一个死循环,所以会一直重複到使人疯狂导致自戕,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虚设下的骗局。"
场景变成一片荒芜,跟赵蜀邯郸城外类似,这次连城门都没有了。
长风整个人像是洩气般,坐在土坡上道:"我想要救寒嫣,这个信念随着我一次又一次运用反涌穴越来越强烈……"
琴宿跟钟离道交换一个眼神,果然是这样,长风陷进异界空间最可怕的死亡轮迴中了。
长风将灵力灌入右腿膝上一个食指大小的漩涡中,他再度睁开眼,发现他竟然在那间客栈外面!
太好了!现在我跟寒嫣还没到!蛊雕能製造出一屋子的人,难道我还不能先出手吗?
长风用铁鍊跟大锁封死大门,接着召唤出烈焰咒直接丢进客栈中,裡面人被浓烟呛的疯狂拍打门板想要求救,长风眼神锐利的在门外来回走动,那恐怖的神情就像是杀人犯般,随着火势高涨,众人挤到门边不断撞击门板,门板被火舌吞噬,十几个满身是火的火人尖叫挥舞奔跑出来,长风怒吼一声一脚一个,直接踢死他们,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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