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止
“那时自然不会与师尊说的,觉得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白炼在师尊心中的地位,说了也是徒然。”
“当时少年意气,只觉得他太耿率,又无端热情,哪有一见人就乱送东西的,真是怪人。”
宋迎没说话。谢还继续道:“可如今看来,再细想想,真是羡慕他这般的性情。洒脱爽朗,只为喜欢的事喜欢的人而开心,仙门里那些污秽的风气,他半点也没沾上。”
“笑也澄明,悲也潇洒。”
宋迎道:“他就是那样的。很好的一个人。邓素虽然性子不及他显见,淡了点,可心思细,人柔和,也很好。”
“是。师尊有这样的朋友,弟子也感到开心。”
宋迎看向他:“你那时,总不愿跟我一起见他们。”
谢还坦言道:“嫉妒罢了。”
宋迎忍不住想起万仙宴上一直在人群里偷偷看着自己的少年谢还,“原来你那时就……”
谢还:“已经起了妄念。所以看着你跟谁在一块儿,都暗地里嫉妒得发狂,恨不能扎他们小人儿。”
宋迎:“度量真小。”
“是啊。真小。”
“现在呢?”
“现在更小了。”
宋迎忍不住笑了。
“好一些了?”谢还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道:“别太伤心,我可见不得你落泪。”
“谁哭了?我是那么容易哭的?”
“那就好。”
那雪夜终是涟漪般融化了,转而又换了场景。
漫山的垂樱在东风里扬起。邓素与白炼一身素衣,从霁月府中沉默着走出来。
白炼也不似往日那般自在轩朗,叹了一声:“宋兄羽化得真是一点征兆也无,淳如,你料事如神,也没算到吗。”
邓素脚步一顿,眉间笼上一层忧色:“并非。我先前见长留身上生气衰微,似有陨落之兆,便占了一卦。”
“结果?”
“结果卦象飘忽不定,连我也看不透。只是依稀能解出,长留命星湮灭之后,再过十年,复又亮起。再往深了问卜,便极难看到了。还以为他是命中有十年大劫,才致使命星近乎衰落,如今,却是真的陨落了。”
“既然陨落,又怎么会再亮起?可有弄错?”
邓素摇头:“推算了无数次,依旧如此。而且十年之后,长留的命星隐隐有红鸾入命之像。”
白炼惊诧道:“奇也怪哉。难不成他如今已经成仙,再过十年就要娶妻了?”
“既然成仙,命星断然不会陨落,反而会金光大盛,连人间也看得到的。”
白炼喃喃:“真奇怪了……”
二人俱是一副迷茫神色,身在境中的宋迎和谢还却彼此心知肚明。
重生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饶是邓素,也没想到这上面去。
而且……
宋迎忍不住扶额汗颜,红鸾入命什么的,该不会说的是谢还吧……
“对了,宋迎那义女找你什么事?哭得眼都肿了。”白炼问。
“她……”邓素斟酌了一下措辞,“她说长留仙去,那个谢还又早已弃道成魔,她在凤麟宗里无依无靠,想拜入易宗。”
“你答应了?”
“她年纪尚小,长留这一去,既然她求到我这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看她灵根,其他道不好修,但易道的话,虽远不及孟听,也在常人之上。不如等长留葬事结束,就接她过来罢。”
“凤麟宗这边愿意?”
“由我出面要人,徐宗主应当不会不答应,只是,刚才她跪下求我,被那位方长老看到了,看他模样,似乎有些生气,希望到时不会阻挠。”
“生气也是正常。宋兄这才刚走,她就跑来傍你,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不懂事,她这是有点心急了。”
邓素道:“姑娘家,可能是害怕被抛弃。长留生前不曾对外提过她,他一走,倘若哪天凤麟宗不要她了,她的确是无依无靠。”
“断不会不要她的,凤麟宗还养不起一个闲人么。我想,大概是灵根不适合修剑,又不想蹉跎,所以投奔你来了。”
☆、邪骨
邓素微微点头,没再多说。
这番话倒是出乎宋迎意料。
先前方应觉告诉他,他死后,唐丫是被邓素收去做了弟子,他还以为是邓素主动要的人。
没成想,原来这弟子名分是唐丫主动求来的。
“说起来,谢还如何了?”
邓素道:“听说去了海外。”
白炼叹息:“好好的,怎么就堕魔了呢。”
“命数罢了。”
二人一阵无言。
在谢还抢走宋迎仙身后不久,邓素便将唐丫接入了易宗,还为她取字灵赋,教她易卦修行。
唐丫也算争气,刻苦好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向师兄孟听求教。宋迎光是看着,心底颇为欣慰,良禽择木而栖,唐丫选择易宗,于她而言是条好路子。
再后来,第二年的时候,白炼听说海外零星几个海岛无端死了不少人,出海的渔民也有许多一去无回。大陆的仙门袖手旁观,白炼便辞别邓素,前去调查。
临别前,邓素与他饮酒。
白炼笑呵呵的:“难得你有这般雅兴,平时不是不喝酒么?”
邓素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笑起来仍是浅浅淡淡:“忽然想喝了,就当为你践行。”
“那也别喝这么烈的。”白炼抢过他手里的酒盅,换了一杯清甜的梅子酒,“酒劲儿上来你受不住的。”
邓素嗯了一声,余光瞧见他襟边簪着的白梅,眸中一暗,道:“这还是当初我送你的那支吗。”
“是啊。一直用灵力养着。唉,淳如,我有个不情之请。”
邓素抬眼:“你说。”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也修剑的,我的路子和你们大陆不同,宋兄看不出来,我可是能看出来的。你身上掩着一股很是霸道的剑气,我说错没?”
邓素垂了垂眸:“难怪你当时说,不止。”
“跟我过几招,怎么样?”白炼笑着,已经祭出剑来,“看看你我谁更胜一筹。”
邓素静静看着他,忽然将酒欣尽,袖中青芒一闪,一把质朴长剑出现手中,唇边漾起一抹笑:“点到即止。”
“点到即止。”
二人推开门扉,来到梅花开遍的院落,几招下来,漫天飞花似雪飘。
白炼打得酣畅,痛快道:“邓兄,你这剑法不输宋迎,自成一派,为何藏着掖着?”
邓素道:“我命中不能碰这些。当初学剑时尚未修易道,如今只是个摆设罢了。”
“那有些可惜了!”
长剑归鞘,白炼辞别邓素,踏上去往海外的路。
故人在暮色里渐行渐远。
邓素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怆然,眼前白梅错落,他轻轻朝那人一拱手:“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白兄,下一个轮回,也未尝不可再见。”
他已然知道,这一去,白炼再也不会回来了。
花榭外,孟听静静站在远处,看着门边远望的人,道:“师尊……”
邓素轻轻摇了摇头:“修行此道,早已堪破。这是他的归处,争得一时,难争一世。人如蝼蚁,如何与天相衡。”
他知道他们命途的终点,却不能改变。即便他可以改变,上天是公平的,躲过一劫,只会换来更残酷的命运。
“不修易道的人,以为我们通古晓今,能逆天改命,其实,有谁能真的改得了命。即便改了,那也是在命定之中。”
苍生轮回,死后清算因果,由此决定来生,世人不知其中法则,都道苍天不公。
其实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天道那一杆因果之秤,再小的善德也会放到秤盘上衡量,再细的罪责也逃不过来世的相惩。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白宗师那样澄明的人,若去了轮回,定然是一副好命盘的。”
“自然。”邓素淡淡望着黄昏里的远山,“算旁人易,算自己难。为师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师尊莫要多想了。”
白炼果然没再回来。
等仙门再谈起他,已经由古道热肠的宗师,变成了陷整个仙门于水火的混账魔头。
“他封印了通天灵井?”
孟听垂首道:“是。仙门大为震动,多有不善之言。”
邓素从书页间移开目光,闭上眼问了一卦,微微摇头:“浮云蔽眼,看不清楚。”
“宗师必有他的道理。”孟听出声安慰,“只是听说,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去蓬州岛查看的仙门,带回来这个。”
他呈上一个盒子,邓素打开了,是一枚绿盈盈的梭子,还有一枝彻底枯萎的白梅,花瓣早已落个干净,只剩下枯黑的枝丫。
邓素道:“放在桌子上,你先出去罢。”
孟听一走,他拿着书走神了许久,半晌,才迟钝地转过视线,看向那盒子。
他将那枯枝拿出来放进案边的花瓶里,觉得不妥,又亲自到外面去摘了些许,一并放到瓶中。
旋即盯着那梅枝看了良久,直到月上天心。
又是波澜漫过,执念境再度换了模样。
这次还未见到画面,便先听到一声厉喝:“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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