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明天进入塞仁沙尔山。”聂采离开之前对饶星海说,“你很快就能见到真正的巨型骸骨了。”
柳玉山一屁股坐在睡袋上,有些疲乏似的:“早点休息吧,明天会很辛苦。”
“你怎么了?”饶星海取出睡袋快手快脚铺好,“聂采跟你说了什么?”
柳玉山:“没关系的,你别在意。”
营地随着夜渐深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值夜的人一两句低语还能传进来。柳玉山关了灯,饶星海却毫无睡意。柳玉山的黑猫没有消失,它显然对饶星海充满兴趣,蹑手蹑脚跳到饶星海枕边,抬手想去挠他的脸。
但黑曼巴蛇和黄金蟒一左一右,正保护着饶星海。两条蛇都冲黑猫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黑猫退了一步,缩起脖子和尾巴,乖乖团在柳玉山身上不动了。
饶星海始终睡不着。他脑子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一会儿想起那张照片,一会儿想起沈春澜坐在自己身边,掩面哭泣。冬天的二六七医院乏味寒冷,天是灰白的。后来他第一次被沈春澜邀请,进入了沈春澜的宿舍。那是一个温暖的房间,他还收到了沈春澜的礼物。
我没有走错路,沈老师。——饶星海在心里对自己和沈春澜说。
沈春澜让他找到了愿望,找到了想做的事情,人生中头一次出现了令他激动的意义,纵使艰难,他也没想过退缩。
饶星海心里头还有一个秘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沈春澜。
在和沈春澜相识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沈春澜在馈赠他,给他甜滋滋的梦,给他温暖的拥抱。他没什么可以回赠沈春澜的,所以,他必须离开最舒适的地方,去做一些只有他饶星海才能做的事情。
他不想永远当沈春澜的学生,永远被沈春澜保护着。他也得站出来,成为有所承担的人。
这注定危险,但饶星海却没有太多迷茫。沈春澜把他往光明之处拽,还牵着他的手,走了这么远。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对他敞开门,有一个人等着他,饶星海需要这迷雾里的一盏小灯,他是依靠着这点儿爱意活着的。
黑曼巴蛇的小尾巴在他脸上扫了扫,饶星海让他钻进自己怀里,抱着它,再一次尝试进入睡眠。
柳玉山身上的黑猫一直睁着眼睛,与黄金蟒大眼瞪小眼。饶星海没有发现,柳玉山也并未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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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和宫商站在欧一野面前时,老头子仍旧在聚精会神地摆他的棋谱。
宫商:“欧老师,我会下围棋。”
欧一野:“我不会。这是五子棋!”
他抬头才看见宫商,立刻满脸堆笑:“哎呀,宫商啊,来来来,坐坐坐。”
欧一野对她在技能大赛上释放的超量红晕绡眼蝶印象极其深刻,不止一次辗转找到宫商的父母,想说服他们让宫商转学到人才规划局。张晓媛老师极为疼爱自己的学生,就连系主任也给欧一野打来了几次电话骂他不要脸,抢学生。
“我是代替张老师来的。”宫商说,“张老师休产假了,我来给Adam上向导通识。”
欧一野:“也可以啊,你俩毕竟认识。”
宫商释放了两只蝴蝶,欧一野擒住一只,啧啧称奇。“你现在上技能课了对吧?蝴蝶的数量测试过吗?有变化吗?”
“又多了点儿。”宫商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儿骄傲,“不少于700只,但上限还不知道。”
欧一野:“宫商,打算考研吗?考到人才规划局嘛。我们有个项目,优秀的向导有机会到美国交流学习,还能参与国际学术研究。”
宫商:“我已经决定考张晓媛老师的研究生了。”
欧一野颓然:“怎么回事,好学生怎么都跑新希望去了?”
沈春澜:“我们新希望也是好学校啊。”
他和宫商告别欧一野,直接去找Adam。Adam看到宫商,非常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沈春澜让两个孩子闲聊,自己在走廊上打电话。给大哥的电话刚拨通,他便看到屈舞和薄晚正从特管委的大院里走过。
狼人和屈舞拉拉扯扯的,一脸秘密。
第106章 狼人与哨兵
在特管委看到薄晚和屈舞, 着实是件奇事。沈春澜觉得有趣, 又见Adam和宫商聊得开心,便与看管的人告辞, 溜下楼去找狼人。
薄晚与屈舞似是正为某事争执。狼人抓住屈舞的手腕, 不像握也不像牵, 有点儿胁迫的意思,但他脸上神情却流露几分恳求。
“……行不行?”
沈春澜听到他这样说了一句。
意识到有人过来, 薄晚很快松手。待发现来者是沈春澜, 两人都很是吃惊,屈舞的惊讶中还带着几分欢喜:“沈老师!”
看到沈春澜, 他立刻想起饶星海。因不清楚沈春澜是否知道饶星海的事情, 屈舞身为饶星海的前舍友, 结结巴巴起来:“沈老师,那个……我……”
沈春澜眼尖,瞥见薄晚手里拿着的是特殊人类社团申请表。
特殊人类群体想要成立正式社团,需要向危机办和特管委层层申请。手续是否麻烦, 耗时是否长久, 则全看社团性质。沈春澜记得, 去年半丧尸化人类成立的独居半丧尸人互帮互助社团创下了审批时间最短的记录,但吸血鬼申请成立的血浆品鉴协会最终被驳回。
在特管委的官方网站里,常常可以看到这些信息。在了解各种特殊人类生存现状的时候,沈春澜曾深入研究过这类社团的目的和组成。有些时候,边边角角的细碎片段能为他的研究增添许多细节。
“你要申请成立什么社团?”沈春澜问薄晚,“狼人毛发鉴赏协会?”
薄晚:“是远星社。”
沈春澜登时一愣, 怀疑自己听错了:“远星社不是成立过了么?”
“我要重启远星社。”薄晚凝视着沈春澜,“过程是有些麻烦,手续也繁琐,但我必须要做。”
重启远星社,最大的阻碍在远星社的历史。
危机办和特管委对聂采等人的调查以一年前的新希望学院图书馆爆炸事件为切入口和理由,而远星社恰好是重要的事件关系人。
事实上,在远星社决定停止活动后,以六叔与怪财为首的核心成员已经向特管委递交了注销“远星社”的请求。这个请求当时并未立刻得到批准,因为远星社对国内所有类似的特殊人类社团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特管委不舍得轻易取消“远星社”名号,他们还试图保留这个社团,哪怕只有一个壳子。
于是时至今日,“远星社”的名字仍未从特殊人类社团名单中去除,特管委仍旧希望有朝一日,它能重新恢复活动。
但问题是,目前以聂采为首的“远星社”是危机办和特管委正在调查的对象,薄晚递上去的请求虽然有理有据,也难免被暂时搁置。
“得等调查结束。”薄晚告诉沈春澜,“调查结束,有了结论之后,‘远星社’就能真正回到我们这边。”
“我们?”沈春澜奇道。
他拿过申请表,吃惊地发现在上面已经写上了好些名字:阳云也,阳得意,席微韵,屈舞,还有雷迟、夏春,以及几个沈春澜不认识的特殊人类。
看到自己的学生名列其中,沈春澜不能不惊讶。“屈舞,你要加入远星社?”他抬头问。
“凑个吉利数。”屈舞手指在表上一划,“正好十六个人。”
沈春澜:“都是新人?”
“全都是年轻人。”薄晚的声音里有一种昂扬之气:“这是新的远星社,和我父亲率领的远星社有渊源,但其中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那你们要做的事情呢?”
“我们会继续搜寻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薄晚回答,“远星社的使命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看着申请表上远星社的标志,那颗银色的星辰。
“远星社之所以名为‘远星’,是因为创立者认为,所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特殊人类,无论常见的还是罕见的,都是星辰。远星社要前往常人所不能抵达的地方,挖掘出遥远的星辰,让它们被所有人注意到,得到在星群中闪耀的机会。”
说到这里,薄晚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因为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天真。但片刻的尴尬从他脸上很快消失,他重新坚毅起来:“在我心里,这是有价值的事情。很遗憾我没有及时地在他离开之后继续做他希望我做的事情。但现在我有机会,我要让远星社回到正轨。”
沈春澜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好笑。
诚然,少年人谈论梦想,是一件热血沸腾的事,但年长了一些再说理想,往往会让人觉得不妥当。
生活本应该让人认清事实,这没有错--但总有些人会发现,自己认清了的事实,是一切他所坚信和坚持的,在繁复世情中,始终有意义。
“我很钦佩你。”他诚心诚意地说,把手中表格放回薄晚手中,“我其实想向你推荐两个人。你见过饶星海和Adam,你觉得他们两兄弟怎么样?”
“--当然好!”薄晚兴奋,“他俩是双胞兄弟,一个哨兵,一个向导,相互配合一定能有大作为。远星社很需要他们……但是……饶星海不是已经……”
他看向屈舞。屈舞也同样满是困惑。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沈春澜说。
他就这样和薄晚定下了约定。薄晚看着他走回红楼,扭头看向屈舞:“你们沈老师和饶星海什么关系?”
屈舞:“师生关系。”
薄晚:“这么简单?”
屈舞:“还会有什么不简单的部分吗?”
“我慢慢跟你分析。”薄晚说,“走吧,我陪你去找席微韵。”
屈舞没移动半步:“你不必和我去。”
但他的反对不能动摇薄晚。两人又拉扯半天,最终还是一同上了车。
这段时间,屈舞除了继续跟师兄师姐做选课APP之外,还常在RS咖啡馆陪薄晚一起整理远星社当年留下来的资料。这些资料一部分存放在薄云天的书房里,一部分被薄晚的母亲藏在地下室,另有一部分则在六叔和怪财的手中。
与薄晚一同整理,屈舞也一分分熟悉了远星社从成立到分裂的过程。
远星社创始人是一对夫妻,之后的好几年也始终只有两个人。
他们携手穿山越岭,深入峡谷川地,一点点地让远星社的名号,在特殊人类之间悄悄传扬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找到远星社,或者是想加入其中,或者是找他们讨教经验。数年后特管委放开了特殊人类社团的申请限制,远星社成为某种标杆:只要找到远星社,就等于找到了希望,不吝教导的夫妻会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了所有求教之人。
之后,类似远星社的社团在大地上一个接一个地建立起来:救助特殊人类儿童的,探索特殊人类医学的,协助茶姥推动盐碱化土地改造的,研究雪人毛发御寒作用的……
越来越多的特殊人类救助经验在社团之间相互交流。被渔网勒伤的海童在普通的医院里需要哪些药物,如此用最低损伤的方式从闭塞的村庄中救走一位幼小的茶姥,在雪山中如何寻找雪人的踪迹,已经消失多年的神农架野人似乎又出现在山区之中,如何把他们的行迹与别的动物分开……
远星社是点燃宇宙的火种。在它之后,无数星辰开始闪动。
屈舞有时候会在心里描画薄云天的模样。薄晚给他看过照片,但和妻儿在一起的薄云天跟所有寻常的父亲和丈夫一样,一点儿没有屈舞想象之中的豪迈。
薄晚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吗?他重建了一个年轻的远星社,他也会成为引领其他星辰的人吗?
又或者,那些已经扎根在广阔土地之中的星辰,正回头向自己的引路人赠予星光?
远星社重启的消息通过六叔和怪财的地下渠道,曲曲折折地传了出去。当年心灰意冷离去的人们,虽然大多没有回归,但他们会给薄晚打电话,告诉他许多过去的事情。
最让薄晚吃惊的是,不少社团和特殊人类主动联系他,开口第一句总是--我们当年接受过远星社的帮助,现在你应该很需要我们的援手。
他们并不是孤独的。单单是这个事实,已经给薄晚和屈舞带来澎湃勇气。
两人来到席微韵的工作间时,她正蹲在一台机器前,大汗淋漓地拧螺丝。
屈舞的神经义肢没有大问题,但席微韵打算为他重新调整内部的线路,置入新的感应芯片。过程虽然简单,但屈舞还得再受一次疼痛的折磨。
薄晚俨然一副监护人的架势,站在屈舞身边,盯着正取出芯片的席微韵。但屈舞和席微韵一同转头看着他。
“你可以出去了。”屈舞活动着手上的义肢对他说。
薄晚:“你现在是远星社重要的员工,身为远星社负责人,我得陪着你。”
屈舞:“……”
薄晚仍在坚持:“我出去也没用,我坐不住。”
他头上蹦出两只白狼耳朵,一只手按在屈舞的右肩,殷切地看着屈舞。屈舞对狼耳朵完全没辙,没两秒钟立刻点头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