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雪豹。”青年很快回答,“特威风,特傲,谁都爱搭不理的。”
“我可以看看吗?”饶星海对面前的漂亮青年充满好奇,“我给你看我的蛇,它是金……”
“别别别,我不喜欢蛇。”青年吃完最后一串牛筋,从饶星海碟子里抓起两串鸡尖,“小同志咱俩认识吗?你跟我说这么多个人信息很危险知道吧?暴露精神体是哨兵向导的大忌,社会上太多居心叵测的人,到处找漂亮又好看的精神体。他们会把你绑走,先割心肝脾肺肾,再关起你的精神体,逼你卖身,逼它搞非法直播挣钱。”
饶星海:“……”
心肝脾肺肾都割了,还有什么身可卖?
他知道眼前青年在胡说八道。但初次见到同类人的喜悦还是让他极有耐心:“我叫饶星海,我准备上初三了。大哥,你这本事哪里学的?我也想学。”
青年正打着呵欠,摆摆手接起了电话。似乎是同伴询问他的位置,催促他尽快会合一同前往车站,青年没听清楚饶星海前面的话,但听到了那句“哪里学的”。
“新希望,听过没?”见饶星海摇头,他一字字重复,很耐心的样子,“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国内唯一一所专门招收哨兵和向导的学校。还有人才规划局,它招收所有特殊人类。要是你哪所都不喜欢,读别的学校也行,国家会给你发特殊人类教育补助……”
“怎么考?”饶星海见他拎起放在石头上风干的背包,连忙压着背包问,“进去了就能和你一样厉害吗?”
“我厉害?”
“打人,你打人很厉害。”
青年笑了:“小老弟你慕强啊?我不厉害,学校里比我威风的人不要太多。你记得参加高中级别的技能大赛啊,有好成绩就有加分,要是实在表现出色,免试录取都有可能——你高几?”
“准备初三。”
青年大吃一惊:“初三就这么高?……等等,不是,你才初三,你跟那些流氓混什么混啊?你书都没读完……”
他不走了,一屁股坐回大石头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同志……不是,小同学,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你是一个哨兵,你不好好念书,对不起你自己的天赋。”他戳了戳饶星海的脑袋,“哨兵的体能和脑力这么好,要是往一个方面狠命钻研,指不定哪天就拿个诺贝尔奖,你光宗耀祖。去年的新闻你看没?诺贝尔化学奖提名的研究团队,里面有半丧尸人和狼人,都是科学家,厉害吧?”
饶星海静静地看着他说话。
除了饶院长,他一生之中很少有这样安静聆听谁说话的经历。
眼前的青年越说越来劲,像喝醉酒上了头,说到兴奋处干脆跳下石头,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手舞足蹈。饶星海觉得他像老师,随即想起他背包里有一本《支教手记》。
原来他真是老师。
饶星海等他说完一大段之后才举手提问:“我应该考不上高中。而且我身边的人都认为我是个危险的哨兵,随时可能犯罪……”
“你?”青年笑了,“你连我都打不过,有什么危险的?还帮我洗背包,人不错。”
饶星海脸上有了神采,高高兴兴地问:“那我可以去上武术学校吗?去少林寺学功夫,跟你一样。”
青年舔了舔嘴唇,似是在思考。
“同学,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门功夫叫做实战技巧。”青年大手一挥,“它是专门针对哨兵向导的体能特点和生理特点来设计的,五感怎么运用,和精神体怎么协作,等等等等。这比什么降龙十八掌眉来眼去剑高明五百倍吧。”
饶星海笑了一下,有点儿怀疑。
青年盯着他:“你擅长什么科目?”
“语文和英语能及格。”饶星海回答,“语文比较有趣,英语……我的英语老师挺好看的。”
青年又急了:“你们这些初中生怎么回事!学习就学习,不要想什么谈恋爱。想谈恋爱大学再谈,大学这么多人,一定有你喜欢的,也有喜欢你的。到时候你就尽情地谈,放胆去追,释放自己无所谓。但现在你应该一门心思奔前程。”
饶星海觉得他说话有趣,又笑了。
“初中的功课特别简单,有套路我跟你说。首先语文,课文死背,作文用套路。然后英语,单词表上所有单词都记住,基本语法要弄懂……还有数学……物化生……政史地……”他一脸认真,扳手指跟饶星海说话,“都做到了,考高中绝对没有问题。……你们这里过线的基础分是多少?”
饶星海十分老实:“不知道。”
青年:“……没有人给你做人生规划吗?”
饶星海:“没有。”
青年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果断道:“我给你做!”
他翻开笔记本,抓起钢笔开始刷刷写字。
期间他的同伴又给他打来了电话。被打断思路的青年一面“嗯嗯”地回应,时不时还低骂一句“你才约炮,我在给初中生上课”。
青年的字流畅漂亮,饶星海就着江岸的灯光端详,小声说了句“你字不错”。
“对了,一定要练字,一手好字能加很多分。从今天开始每天临摹几页硬笔书法,记住了吗?”
饶星海点点头。青年仍在奋笔疾书,写的是初三一整年不同阶段应该怎么复习和学习各个科目的技巧。
烧烤摊上的人越来越稠了,卖唱的吉他手提着劣质音箱在人群中穿行,15或20块钱一首。他声音嘶哑,能把温柔情歌唱出撕心裂肺的恨来。吉他乐声、歌声,和吵嚷的各种人声,全都悬浮在这一夜的剑江河边上。
它们落不下来,落不到饶星海的耳朵和眼睛里。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青年身上。青年的手指修长干净,落笔流程迅捷,边说边写,偶尔笑一下,弯眼睛弯眉毛,打人时那一股子狠劲全无痕迹。饶星海也随着笑。他很快乐。
确保饶星海没有看不懂的字之后,青年叮嘱他一定要把这份价格不菲的秘诀收好,转头拿起那袋糖果。全是上好佳的水果硬糖,五彩斑斓,每个都比指头大,一不小心可能噎死人那种。
“还是要学习。”青年撕开包装袋,“别跟那些人混,你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考新希望吧,新希望挺好的,食堂的东西比人才规划局便宜,又好吃,学校里漂亮小姑娘小伙子很多,谈恋爱的机会遍地都是。”
他开始一个个地往饶星海手心里放糖果。
“这是你的理想,如果没有,可以从现在先想一个,比如考上好的高中。”他放下一颗糖。
“这是你的学业。从此时此刻开始,你要做一个努力的哨兵,别让自己后悔。”他又放下一颗糖。
“这是你的爱情……你的事业……你未来的成就……你可能获得的景仰……你会启迪别人的人生……”他每说一句,就往饶星海手里放一颗糖。独立包装的水果硬糖颗颗圆溜溜,饶星海不得不渐渐把手收紧,才能保证它们不会滚落。
最后的几颗是一股脑抖落下来的。青年捂住饶星海的手,既温暖又用力。
“最后是你的朋友。你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都在大学里等你。”青年一字字地说,“不要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要去遇见更值得的人。记住了,你必须付出努力,才能将你想要的东西全都一一抓在手里。”
青年眼里有一团火,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热情。
饶星海点点头,他紧紧地、紧紧地将手中的糖果拢于掌心。
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也燃起了一团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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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长,但饶星海讲得十分细致。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沈春澜当时跟自己说话的动作和语气,因为在之后的数年里,他要不断从这一晚的对谈中汲取力量。
沈春澜脑子发晕,怔怔地问:“是我?”
“是你。”饶星海抬起手,伸出食指,想要在沈春澜脑门上点一下,但动作太过亲昵,他不敢做,只好隔着几厘米装装样子,“你去买洋芋粑粑,跟浩南哥起争执,浩南哥把你堵在巷子里想揍一顿,结果被你反杀了。但你不肯告诉我名字,还骗我说你的精神体是雪豹……我后来和哨兵向导有了接触才知道,向导的精神体不可能是雪豹。那是曹回的精神体吧?”
沈春澜只觉得晕乎乎的。饶星海说的这段往事,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印象。
因为学的是教育专业,每个暑假沈春澜参加支教活动。他以前是个来了兴致就特别喜欢跟人乱扯的性子,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信口开河扮演老师的经历。
有人竟记了这么久。
以前是学生,什么都敢胡乱讲。但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老师了,行事反倒变得谨慎起来。
沈春澜:“我不记得了。”
“我初三考得还不错,普通中学没问题。不过后来院长把我安排到北京这边读高中,是当时的一个特殊人类优才计划。读高中的这三年里,我常常到新希望来,就想试试能不能遇到你。”
沈春澜愣住了:“你可进不来。”
学院的门禁这几年愈发严格了,外来的人员必须有证件证明身份。饶星海这样的未成年高中生是绝对不能进入的。
饶星海点头:“我一般都是在校门口徘徊。”
沈春澜:“……”
又好笑,又幼稚,还有点儿可怜。
“你高二的时候我去读研了。”
“我又不知道。”饶星海说,“高考之后我心想,你也毕业了,以后都见不到了,随便报个好就业的专业就成。但是‘海域’检测的时候我不是出事了么,后来那个精神调剂师建议我还是选择新希望或者人才规划局,他说这对我会有很大的好处,在一个都是同类人的地方,我的精神能得到平静。”
之后很快,新希望学院和人才规划局都找上了门。饶星海没有丝毫犹豫,在两所特殊人类高校递出的橄榄枝面前,他果断选择了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
他本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一个院系。想到那位随身带着《支教手记》,言行举止又特别像老师的青年,饶星海选了教育科学系的一个新专业,因为招生主任说,认知科学是未来就业的大热门。
所有的选择都在冥冥中引领着他来到沈春澜面前。
他是在新生报到的时候认出沈春澜的。
负责登记新生的是曹回,沈春澜原本想过来帮忙,但临时被叫走去开会,他只在院系的新生面前匆匆露了一面。
饶星海一下就认出来了。惊讶和狂喜击中了他,他忙不迭地询问曹回那位是谁。
“你是认知科学班上的?那就是你们辅导员呐!”曹回大笑,“你们的沈春澜沈老师,去年研究生毕业,今年刚回到母校任教,和你们差不了几岁,人特别好。”
饶星海心想,我当然知道他人特别好。
他把“沈春澜”这仨字放在舌尖,翻来覆去地品咂。
沈春澜实在吃惊极了,不知道如何反应。
“你那时候就……”他觉得不可思议,“你喜欢上一个打了你的陌生人。”
“你那时候腿真长……不过我要更正一点。”饶星海斟酌片刻,“沈老师,我是憧憬你。”
沈春澜:“……”
他脸没有立刻红起来,但心却辣辣地烧开了——憧憬?!憧憬!!!
这比“喜欢”还要可怕,这辈子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怔怔站着,笑也不是,走也不是,大脑接近空白。饶星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比他更潇洒自在:“我去吃饭了,一会儿要去技能楼帮邓老师干活。”
十一月学校要举行运动会,有好几个关键项目都要在技能楼进行,邓宏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饶星海和宫商这样的勤工俭学学生时不时也要被他召唤去打下手。
沈春澜下意识地抬手,动作机械:“再见。”
饶星海显然十分满意沈春澜的反应,他笑得仿佛揣了三百斤不可对人语的古怪心事,转身跑走的时候都没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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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憧憬你”。
沈春澜被饶星海这句话结结实实地吓住了。
他好几天都冷静不下来,备课上课时还能全神贯注,等在办公室或家里独处的时候,年轻哨兵那张快乐的脸就会冷不丁跃到他心里头。
表白是快乐的,谈论往事也是快乐的。而鼓励他大学时尽情恋爱的也是沈春澜自己,他被这么久之前挖的坑绊倒了。
他无人可讨论,便抓起天竺鼠,和两只豆子眼对视。
“我憧憬你!”沈春澜跟天竺鼠说。
天竺鼠嘴里塞了一颗榛子,被他吓了一跳,噗地吐了出来。
“你蠢不蠢呐?”沈春澜捏着它小爪小脚,“羞不羞啊……”
他是真的害羞了,脸上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