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曹回:“如果没工作,那就片警或者居委会主任。如果有工作,那就工作单位的工会主席或者直属上司。如果继续读书,那就班主任。”
沈春澜:“……啊?”
曹回:“有学生问你?嗨,这些小孩,听话不认真。开学第一天我给学院新生讲学生守则的时候就说过了呀,监护人制度是很严格的……”
沈春澜:“我怎么不知道!”
曹回:“你那天去开新老师的会了。”
沈春澜扶额走来走去。所以饶星海是知道这个规定的,他知道沈春澜会成为他的监护人,所以阳得意拿来名单的时候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情,不管是谁,饶星海总会有一个“监护人”。沈春澜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确实被饶星海戏弄了,刚刚的胡说八道简直不像个老师。
曹回那边还没挂电话:“你们班上有孤儿?不容易啊。”
上课铃声响了,沈春澜挂了电话走进教室。他花了许多心思准备的课件和无数生动有趣的案例都在等待他开始第一节 课。
他看了几眼最后一排的饶星海。饶星海坐得端正,和其他学生一样正盯着他。
【该生在小学与中学时期没有接受过任何与哨兵、向导等特殊人类相关的系统性指导……无法准确理解性反应……】他想起了海域检测报告里的话。
沈春澜关了投影仪。幕布缓慢上升,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性反应。
“我知道昨天大家都上了通识课。‘哨兵通识’是曹回老师负责的,‘向导通识’是张晓媛老师负责的,昨天应该上到第一章 的第三节?”沈春澜语气轻快地问。
学生们纷纷点头,有些迷惑。他们手里的《特殊人类认知科学导论》教科书上,第一章 明明是“什么是认知科学”,这可跟性反应没有任何关系。
“性反应是第三章 ,估计下个月你们才会接触到它的具体内容。”沈春澜指着身后的三个大字,“性反应,是每一个哨兵和向导在进入青春期之后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它的显著特点是,不可控,但可抑制。”
不可控,是指哨兵和向导无法控制自己在何时、何地,因为接触何人而产生性反应。
可抑制,是指它可以通过药物或者自我压抑来消解。
沈春澜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饶星海。在讲到这部分的时候,饶星海的姿势变了,他靠在了椅背上,这是远离说话者的一种防御姿态。
嚯,有意思。沈春澜这回有点儿想笑了。
他的神情愈发轻松:“那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性反应不可控?”
大部分学生都面露茫然和好奇,唯有班上考分第一名的宫商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秘密在这里。”沈春澜指着自己的鼻子,“包括人类在内,在许多哺乳类动物的鼻腔中,都有一个名为犁鼻器的器官。”
犁鼻器是一种嗅觉的辅助器官,在18、19世纪被发现并进入解剖学家的视野时,人们还不太清楚它具体的作用——直到20世纪中叶,人类发现了信息素:费洛蒙。
几乎所有的动物都会携带信息素。它是一种可以被特定的嗅觉器官察觉,并引起对方某些情绪、行为或生理反应的不挥发物质。
沈春澜讲到这里,所有学生都恍然大悟。
“费洛蒙带来的信息会被犁鼻器捕获,最终抵达我们的下丘脑,由下丘脑来负责整合。”沈春澜在黑板上花了一个过程图,“第二个问题:下丘脑是负责什么的?”
考分第一名的宫商小声地开口,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也像是思考:“内分泌……激素……”
“对。”沈春澜用红色粉笔在“下丘脑”字样上拉出一个箭头,龙飞凤舞地写,他的字很好看,“激素。”
简单来说,哨兵和向导身上的费洛蒙携带着与生殖相关的生物讯息,而他们发达的犁鼻器能够精准地捕捉这些信息,并且影响他们本身的激素分泌。激素分泌的变化会引发哨兵或者向导的一系列生理反应:多汗、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毛细血管充血、战栗,等等。
这些全都是性反应的症状。
“第三个问题,”沈春澜很高兴地看到,班上的人完全被自己所讲的内容吸引了,“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哨兵和向导的犁鼻器异常发达?”
事实上,人类的犁鼻器在长久的进化中,因为用处实在不大,到现在已经几乎完全退化。
有几个反应快的学生已经微微张大了嘴巴,周是非率先叫了出来:“返祖!”
“对,返祖。”沈春澜点头,“学界有一种研究流派坚持认为,哨兵向导和半丧尸化人类、地底人这些因为病毒影响而产生变异的人类不同,哨兵向导身上有明显的人类返祖痕迹,证据之一就是犁鼻器。”
他转身面对黑板,继续书写。
因为这一迥异于普通人类的解剖学特征,哨兵和向导拥有了新的生物学意义。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某些异常的节点,遍布全球的哨兵向导是占比最高的特殊人类,虽然在人数上仍旧远远少于普通人类,但他们的数量已经足以证实,这并不是偶然的返祖现象。
“我们恐惧某个东西,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它,而当我们开始理解‘性反应’的产生机制,哨兵向导就不再是下流、无耻的代名词了。我们的污名化因为犁鼻器和费洛蒙的发现而中止。”沈春澜没有看饶星海,但他这些话确实是对饶星海说的,“性反应,就跟我们入学体检接受的膝跳反射一样,它是因为受到外界刺激而产生的,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我们对某个人产生性反应,这没有任何爱情上的意义,除非我们真的喜欢那个人。”
学生们全都盯着他。沈春澜知道,自己虽然不太懂管理学生,但上课他还是游刃有余的。
“理解性反应,是认识哨兵和向导身份的重要一步。探索特殊人类的返祖现象,能让我们更熟悉自己的历史。而如何理解特殊人类,如何理解哨兵和向导本身,如何理解人类,这就是认知科学的意义。”沈春澜说,“人是生物的人,同时也是历史的人,是社会的人。”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
“认知科学是一门新兴学科,它是为了认知人和人的历史、现在、未来而产生的。”沈春澜一个个地指着他方才书写的单词:“神经科学,哲学,心理学,人类学,教育学,语言学,人工智能,这是认知科学涵盖的七个学科。而我们这门‘特殊人类认知科学’还多了一门生物学。它们共同支撑着这个科学领域,而我们接下来四年里,将会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去探索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的大脑,我们本身,是怎么应对这个世界的。”
这是特殊人类认知科学专业的学生们上的第一门课。沈春澜告诉他们的,是一门陌生的学科存在的意义,以及它是如何跟所有人的生活产生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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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三节课结束了,饶星海很神奇地没有打呵欠。回宿舍的路上,他听见周是非和班上一个似乎有点儿面熟的同学聊天。饶星海还记不清班上所有人的名字,更无法把名字和脸对上号,他只知道那是楼上415的人。
“沈老师当老师不太像样,”那人说,“但上课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周是非:“万里,你说话真是不客气。”
饶星海顿时记住了他的名字,带一丝不怀好意的怨怒。
万里又说:“我这已经算是最客气的说法了。”
饶星海和周是非回到宿舍,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技能楼的对战训练室去找指导老师熟悉工作。临出门时,他又回过头。
“是不是有一张名单,班上所有人的通讯方式都在里面。”他问周是非。
周是非虽然和他吵了一小架,但早就不在意了。“有啊。”他很快找出,递给饶星海,“你手机号到底多少?至少我们宿舍里的人可以知道吧?”
饶星海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可以给你和屈舞,但你不要给阳得意。”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饶星海拿着通讯名单出门。他对其他人的手机号码没有任何兴趣,只盯着表格第一行。那是辅导员沈春澜的号码。
他看了一次便记住了,把纸塞回书包后便拿出手机认真打字。
片刻后,正在学工处和曹回聊天的沈春澜收到了一条信息。
【课上得不错。】
沈春澜一头雾水,号码是陌生的,这种讨打的口吻倒是有点儿熟悉。
另一边的曹回还在叨叨:“听说饶星海在技能楼工作,这安全吗?他不是‘海域’不稳定吗?勤工俭学岗位好像也不看学生的精神状况,但是万一出事你就要负连带责任啊,你现在是他监护人……”
沈春澜:“……我这辅导员当得好他妈累。”
他瘫在椅子上,几乎要仰天长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犁鼻器、费洛蒙和信息素的反应过程:真实存在。我在学习了相关知识后尽量简单地概括了这个过程(真是有趣,这个器官和人体本身),建议大家搜索一下这个器官,很有意思。
认知科学:这也是一门真实存在的学科,它确实包含文章里说到的几个知识领域。国际认知科学学会的LOGO是一个大脑状的迷宫,它非常形象地说明了认知科学的研究对象。
*特殊人类认知科学:一门新兴学科,侧重于特殊人类的历史、社会研究,尤其在人类学、社会学和人工智能方面提出了许多新想法,推动了认知科学在特定领域的发展。目前特殊人类认知科学专业里最权威的研究机构是位于澳大利亚霍巴特地区的乔弗里科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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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个系列里提到的“性反应”,跟ABO设定里的相似反应是不一样的,大家记住【不可控,但可抑制】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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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金蟒
技能楼位于新希望学院的体育馆旁,是一栋醒目的九层高楼。
这栋楼经过多次修缮和更新,目前一到五层是教室,顶上四层则装载了供哨兵和向导进行训练的系统和装备,是国内先进的哨兵向导训练地点。
学院的学生只有在开始上技能训练班的时候才能进入技能楼,而技能训练班从大二开始。才刚上大学的饶星海原本是不可能进入技能楼,更不可能进入对战训练室的。
负责管理技能楼的老师名叫邓宏,是一个哨兵。他话很多,自我介绍之后顺便也告诉饶星海,自己以前是生科的学生,毕业之后在一家生物制药企业工作,常常深入人所不能抵达的密林深谷寻找药物。他已将近五十,但身形健壮有力,看起来跟三十来岁的人也没有任何分别。
令饶星海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是,他对邓宏所说的一切事情都很感兴趣。邓宏的工作,他放弃制药企业的高薪职位选择回到学院任教的原因,尤其是他介绍的对战系统。
这个学校出现了比沈春澜更令他好奇的东西。
“你的同学已经来了。”邓宏刷卡登入电梯,“我已经带她到九楼等候。这个电梯只能刷卡进入,我之后会给你们两张副卡,副卡使用的记录我可以随时看到。对战训练室很重要,管理相对会严格一些。”
饶星海点了点头。他和邓宏来到九楼,电梯门开启之后,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这显然是一个工作区域,角落的办公桌上摆放着数台电脑,有身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操作。几扇紧闭的门呈扇状排列在弧形的墙上,是对战训练室和邓宏的个人办公室,对战训练室门上的显示灯均为绿色,看来目前无人使用。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站在办公桌旁,正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介绍册子。
“宫商,”邓宏带着饶星海走向她,“你同班同学来了。”
名叫宫商的女孩冲饶星海点点头:“你好。”
饶星海仍旧隐约觉得她长得熟悉,但认不出来。宫商扎着马尾辫,不大不小的圆脸,不大不小的眼睛,从没修理过的粗眉毛长得乱七八糟,托着眼镜的是一颗圆鼻头。就好像仓促间长大了,还没来得及完全摆脱稚气步入成熟,相互矛盾的部分杂糅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沉静,嘴唇却因为紧张而抿住了。
饶星海没有记人的本事。他目前记住的有同宿舍的三个人:屈舞的左臂是神经义肢,是他到317宿舍之后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好认;周是非是班长,整天呱嗒呱嗒说话,好认;阳得意一头白毛,一耳朵叮叮当当的耳环,也好认。除此之外还有刚刚记了仇的那位万里,以及一位头发剪得极短的漂亮女孩,乔芳酒。那是因为阳得意整天在宿舍里揪着周是非不放,逼他承认暗恋乔芳酒。
宫商太平凡了,她是人群中最多的,也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邓宏大着嗓门:“我们对战训练室里就两个勤工俭学的岗位,你们俩正好是同学,那太好了,方便沟通。”
饶星海对宫商低声问好。这也是一个跟他一样不着调的人么?因为没有到会或者迟到,所以失去了挑选其他更好的岗位的机会?
“宫商是今年教育科学系七十多位新生里考分最高的一个,而且在全校新生里头排……第七是吧?新希望的所有专业她都可以挑。”邓宏忽然转向宫商,“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新专业呢?就业形势都不明朗。”
宫商回答:“我想研究我自己,还有我的精神体。”
她声音清朗平静,带着一点点颤抖的余音,但并不显得怯弱。
饶星海心想,她跟自己不一样。
邓宏奇道:“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宫商张了张口,犹豫片刻才出声:“它没有任何作用。”
“精神体是‘海域’的外化形式,你什么样,你的精神体就什么样。考分这么高的学生,怎么会没用呢。”邓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正好,我要看看你们的精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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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澜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差点撞上校道上的学生。社团的学生们正在热热闹闹地为下周开始的招新活动做准备,沈春澜绕过这一大团人,继续翻看手机上下载的《特殊人类监护人条例》。
像饶星海这样的情况,以前都是以单位或者集体名义登记监护人的,但几年前条例做了修订,为了更明确监护人的责任,即便是单位或者集体,也要明确指定一个人为的监护人。
监护人制度在公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到不少质疑,质疑者认为这个制度利用特殊人类的身边人来对特殊人类进行监管,本质上是一种控制和监视,事实上直到现在,争论也没有完全停息。
沈春澜的监护人一直是他的父母,中学和大学阶段他给爸妈惹了不少麻烦,两位监护人头疼不已。
现在轮到沈春澜头疼了。
新的条例规定,哨兵和向导的监护人需要每月一次,向社区管理机构上报告被监护者的现状。即便那可以用一个电话来解决,也等于是无形增加了沈春澜的负担。
他走入技能楼,步履沉重。在楼下联系邓宏,邓宏告诉他自己正准备检查两位勤工俭学学生的精神体,沈春澜这时候才知道,他竟然有两个学生在这儿工作。
邓宏让人把他带到了九楼,沈春澜刚迈出电梯,一股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气息忽然从未关紧的办公室门缝中涌出来,顿时令在场所有人如同针刺一般,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某位哨兵精神体的气息。沈春澜立刻辨认出来,这不是邓宏的精神体,不是那头可以巨大化到五六米高度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