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三刻已到,郑恩迅速飘到二楼,将沉睡中的方雨带走。

  随法印撤去,隔绝阳世的屏障消失无踪。被阻拦的判官看到郑恩,神情陡然一变,透过房门看到室内发生的一切,更是脸色漆黑,阴沉似水。

  颜珋收起银铃,将小狐狸提起来,随意放到肩膀上,拦在判官和郑恩之间,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道:“这枚玉牌是比干之物,事情也是受他所托。身覆金光的鬼魂化成厉鬼将会如何,想必诸位都十分清楚。”

  在颜珋拿出玉牌之时,判官心中便有猜测。再看从室内出来的郑恩,更是验证之前所想。

  “此事我自会求证。然阁下纵鬼害人性命,是否该给地府一个交代?”

  颜珋挑眉看向判官,见对方分明忌惮庚辰手中长剑,仍不肯就此罢休,不由得轻笑一声,对郑恩道:“先生可曾取人性命?”

  “没有。”郑恩没有犹豫,话说得斩钉截铁,更无半点心虚。

  “妄言!”判官怒视郑恩,做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郑恩很是坦然,正准备开口,白狐突然现出双尾,口中吐出一道灵气,凝聚成大片光影,重现室内发生的一切。

  光影中,三个讨债人被吓得产生幻觉,挥舞酒瓶和匕首刺伤彼此,最终落得失去性命。郑泽被方雷砍伤,同样不是郑恩直接下手。

  至于方雷,他是被白狐抓伤,但他伤人在前,因果系在方雨身上。究其根本,灵狐是为救人,事情不牵涉鬼魂,要问责也该由九尾出面,轮不到地府插手。

  判官的脸色愈发难看。

  从头至尾,郑恩都没有直接伤人,所行顶多是“吓人”。以地府的律条,并不能断他重罪。哪怕他本意是取人性命,但问罪要讲究证据,证据表明他没有直接动手,判官就不能将他拘入锁魂鬼器。

  正不知该走该留时,一只百灵鸟飞到判官身前,灵光乍现,变作一枚玉牌。牌中是比干传讯,讲明他托付颜珋之事。

  判官捏着玉牌,回头扫视鬼差,果然看到一人捏碎传讯符。

  被顶头上司发现,鬼差也无半分遮掩。

  无论如何,和两条龙对上都很不智。再者说,比干在诸判之中资格不是最老,威望却是数一数二,事情既然是他托付,对方做得又不算太出格,莫如做个顺水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重要的是,此鬼身负金光,一旦化作厉鬼,麻烦定然更大。

  比干行此事不会隐瞒殿上阎罗,一殿知则十殿晓,十殿阎罗至今没有动作,证明无意追究。自己这边拦上去,吃力不讨好,还是算了吧。

  判官知晓鬼差是出于好意,斟酌片刻,干脆借梯子下来,收走三个讨债人的鬼魂,知其生前恶贯满盈,寿数本就不多,取出鬼册改动两笔,即向庚辰和颜珋抱拳,化作一团黑云离去。

  方雷和郑泽仍旧未死。

  依照言契所定,郑恩不会取他们性命,是要他们活着感受到绝望,生不如死。

  颜珋手捏法印,点在方雨额心。待她醒来,会忘记之前经历的一切,只会记得在路上遇到大雨,迟迟没能归家。

  等她回来,邻居发现惨案,已经拿起电话报警。

  “走吧。”颜珋将郑恩收回玉牌,手指缠绕一缕清风,对庚辰道,“去钱家。”

  小狐狸遵照颜珋的吩咐,用妖力召来一只流浪的狐狸犬,小爪子拍拍,后者立刻摇着尾巴跑到方雨身边。

  一切妥当之后,小狐狸跳到车后座,抱住颜珋奖励给他的妖丹,笑弯一双狐狸眼。

第39章 妖骨

  深夜,客厅电视里播放着一部情景剧, 喜剧演员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 引起现场观众阵阵大笑。

  钱佳坐在沙发上, 看着屏幕上闪过的画面,情绪没有半点好转, 反而愈发烦躁。又是一阵大笑声传来,她猛地按下遥控器,用力甩到一边。

  随着笑声和屏幕的亮光一同消失, 客厅里变得昏暗, 仅有两盏落地灯洒落晕黄的光, 照亮钱佳疲惫的面容。

  屋外冷风卷过,有树枝打在窗户上, 发出噼啪声响。

  钱佳更觉得阵心烦意乱, 心里像有火在烧, 烧得她坐立不安, 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风越来越大,呼啸而过, 暗影摇曳, 窗扇上的怪声接连不断。

  钱佳站起身, 想要去窗边查看, 客厅里突然灯光大亮,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钱同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抓着仿佛怀胎五月的肚腩,对钱佳道:“姐,小玲想吃宵夜,做点呗?”

  听到这句话,钱佳登时火气上涌。她本就心浮气躁,有气没处撒,钱同刚好撞到枪口上,再想到搬进自己家,心思藏都藏不住的弟媳,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瞧见钱佳神情不对,钱同哈欠打到一半,立刻收了回去,小心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钱佳两步上前,指着钱同的鼻子骂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外甥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都没有一个,你做舅舅的倒好,半点不担心,睡得五迷三道,还想吃什么宵夜,我呸!你也敢开口!”

  钱同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知道郑泽外出未归,这值得他姐这么生气?自己这外甥时常夜不归宿,他姐不一样睡得好好的?

  “姐,小泽他有分寸,实在不行你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要是能打通,我也不会着急!”钱佳越想越气,钱同再陪小心也没有好脸色。

  钱同了解钱佳的性子,加上住得又是郑家留下的房子,面上自然好声好气,背地里怎么想,又有什么打算,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他能伏低做小做表面功夫,不代表媳妇也乐意。

  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王玲披上睡袍,踩着拖鞋快步走下来,一脸不愉的看着钱佳,不顾钱同的阻拦,尖锐叫道:“钱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钱佳的火气登时被撩起来,指着王玲鼻尖道,“我什么意思?你们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外甥不知道关心,还想让我当老妈子给你们做宵夜?王玲,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实话告诉你,惹怒了我,你们两口子天亮就给我滚蛋!”

  “你说什么?!”王玲登时大怒,转向钱同,怒道,“你就看你姐这么欺负人?!”

  钱同也面露不悦,对钱佳道:“姐,你是在气头上,我不和你计较。可你也不能这么说小玲。再者说,姐夫去世之后,是我一直在帮你打点。没有我和咱爸咱妈,你能从郑家捞到这么多好处?”

  “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王玲一把拉住钱同,越过他大声道,“这份家产我们理当有一份!要是没有我们,你们孤儿寡母的能斗得过郑恩?别说房子存款,屁都捞不到!现在姓郑的死了,姓方的小崽子废了,你想过河拆桥,做梦!”

  三人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钱佳的父母始终紧闭房门,听到也当做没听到,任由他们去吵。房子和钱虽然是女儿的,他们的生活也是女儿在供养,但在潜意识中,他们还是偏向儿子,任由王玲去和钱佳闹腾,根本不打算出面。

  “好,好啊!”钱佳气得脸色通红,怒视钱同和王玲,大声道,“你们给我滚!现在就滚出我的房子!”

  既然撕破脸,钱同索性豁出去,拉着王玲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道:“姐,你最好想清楚,当年你做的那些事,不怕我给你说出去?当年郑家是怎么回事,你我可是心知肚明。”

  “你敢威胁我?!”

  钱佳怒气更盛,冲上去就要给钱同一个嘴巴。

  啪!

  钱同仗着力气大,抓住钱佳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上,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觉得不解气,又连续扇了数下。等他停手,钱佳已经脸颊红肿,嘴角破裂,沿着下巴淌下一缕血丝。

  “别给脸不要脸。”王玲站在一边,得意道,“我告诉你,钱佳……”

  不等王玲说完,房门忽然被推开,满身酒气的赵成走进来,看到被压在地上的钱佳,立刻丢开皮夹和钥匙,三两步跑过来,抓起钱同就是一顿狠揍。

  “你个混账,敢动你姐?!”

  钱同眼眶上挨了两拳,眼前阵阵发黑,险些被当场打蒙。看到赵成把钱佳从地上扶起来,被那双凶狠的眼睛盯着,人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有些后怕。

  先前叫嚣得厉害的王玲也不敢再出声,缩到钱同的背后,恨不能立刻就上楼躲进房间。

  钱父钱母终于舍得出面,走到钱同和赵成之间,试图和稀泥做和事老。

  赵成一阵冷笑,半点不给两人面子,将钱佳安置到沙发上,当场骂道:“老不死的和我装什么长辈?钱佳被打的时候耳聋了,眼瞎了?现在倒是舍得出来?”

  钱父钱母被说得耳根燥热,一阵面红耳赤。

  “实话告诉你,不是钱佳拦着,我早把你们撵出去!你们倒好,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婆?天亮都给我滚!”

  “赵成,这是郑泽父亲留下的房子,我们自然该有一份!想赶走我们独占?告诉你,没门!”涉及到房产和财产,钱同顾不得害怕,立刻叫嚷出声。

  赵成一把抓过钱同的衣领,手指点着他的鼻子,恶狠狠道:“别给老子提什么郑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带上那两个老不死的,天亮就给我滚!别再赖上门,否则老子找人卸了你两条腿,把你媳妇弄进黑窑!”

  钱同被当面威胁,换成以往早就腿软,今天却有些邪门,心里像是有一团邪火,就是不想让赵成得意。

  “你也别太得意,姓赵的,你暗地里开赌场放高利贷,害了多少人,真当我不知道?当年郑家老三在工厂里忙得不着家,你又是怎么和我姐勾搭上的,我全都看在眼里。趁着事情闹大,你安排人去工厂打伤郑家老二,我也是一清二楚。你现在在海市算是有头有脸,最好别惹急了我,否则我都给你抖出去!当初郑家被骂成过街老鼠,我让你也尝尝滋味!”

  两个男人活似两只斗鸡,瞪着眼睛喘着粗气,钱佳和王玲也吵嚷起来。

  钱父钱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都有些后悔,怎么不在钱佳和钱同刚闹起来时出面,否则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屋内闹得厉害,谁都没有发现,窗户已经洞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站在窗外,掌心相对,中间悬浮一枚玉牌。

  随着青年的动作,玉牌上浮现暗红色的纹路,大团阴风呼啸而出,席卷入室内。

  冷风呼啸而过,室温陡然降低,落地灯发出呲呲声响,灯光频繁闪烁。

  赵成和钱同正抓住对方的领子,察觉情况诡异,不约而同放开手。钱佳和王玲也不再对骂,被阴风刮得睁不开双眼,惊慌地后退数步,一直抵到墙边。

  将郑恩送入室内,颜珋手捏法印,一条条黑色的绳索从玉牌中飞出,缠绕过整栋屋宅。小狐狸安静趴在他的脚边,大尾巴轻轻扫过,似银绸漾起轻波。

  待颜珋布置完一切,庚辰从夜色中行来,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却萦绕凶兽戾气,腾蛇、穷奇和混沌浮现虚影,只要他稍动心思,即会咆哮而出,化成剑气,撕碎面前的所有威胁。

  “解决了?”颜珋转过头,看一眼缠绕在剑身上的戾气,开口道。

  庚辰颔首,手中绽放一团灵光,长剑很快隐于前臂。

  “确定是只蛊雕?”颜珋抓起小狐狸,一下下挠着它的下巴。满意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又取出一枚妖丹送到他的嘴边。

  “确是,不过血统不纯。另外,我在附近找到这个东西。”庚辰祭出一团青光,光中包裹一块漆黑的木雕。由于年深日久,木头已经朽败不堪,仅能依稀辨认出,雕的是一头猛兽,至于是虎是豹,那就不得而知。

  “巫蛊?”颜珋诧异挑眉,取过残破的木雕,笑道,“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种东西。”

  “此物存世至少千年,其上咒力已失,不过内中有妖骨,仍能聚集邪祟和阴气。”庚辰指了指被黑暗包围的钱家,“这种邪祟最喜心恶之人,促使家宅生变,轻则血亲不和生出龃龉,重则酿成血案,人死后定成恶鬼。”

  “恶鬼啊。”颜珋微微一笑,手指隔着青光点在木雕上。

  残破的木雕突然开始抖动,木屑纷纷落下,半片漆黑的骨头从中挣脱而出,不断撞向光壁,骨中更发出一阵尖啸,砂纸摩擦般刺耳。

  “没想到能生出妖灵。”颜珋笑意更深,当即改变主意,没有将妖骨粉碎,而是祭出一道龙气,将妖灵生生抽出,困入银铃之中。

  “正好用来祭炼鬼火。”指尖敲敲银铃,颜珋对庚辰笑道,“填入妖灵的鬼火,我仅在刑天那里见过。不过这妖灵道行一般,实在有点可惜。”

  “你要祭炼刑天鬼火?”庚辰蹙眉。

  颜珋收起银铃,又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庚辰身上,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只是祭炼所用。哪怕我想做点其他的,也找不到刑天那样的神将。”

  庚辰扫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开。在颜珋撇了撇嘴角,以为他仍是不赞同时,开口道:“随你。”

  “不反对?”颜珋斜眼道。本有些粗鲁的动作,他做来却透出一股诱人的韵味。

  “为何要反对?”庚辰反客为主,单臂环住颜珋的腰,将他捞到身前,低声道,“有我在,你自可随心所欲。”

  颜珋笑了,环住庚辰的后颈,下巴微仰,在他耳边道:“此间事了结,再同我去三楼饮酒,不醉不归,如何?”

  庚辰目光微凝,瞳孔闪过一道金光,手臂收得更紧。

  小狐狸早从颜珋怀里飞落,看到这一幕,立刻举起两只小爪子捂眼。老祖教育过,非礼勿视。他很乖,随时随地牢记教诲,以免被龙教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