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有汗,你靠着不舒服。”钱宝来道。

  “我乐意,我自己的男人,我不嫌弃。”赵翠瞪钱宝来一眼,伸出胳膊抱着他,“夜里凉,我挨着你睡放心。”

  看着赵翠眼下的青黑,钱宝来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反手抱住赵翠,用力闭上双眼,以免被她察觉不对,发现端倪。

  一夜过去,赵翠难得睡个好觉,早上起得有些晚。三个孩子没有吵醒爹娘,早就麻利地生火做饭,还特地烧了热水。

  等到饭菜端上桌,钱宝来看着自己的妻儿,恍如隔世,鼻根不由得泛酸。

  “愣着干啥,吃饭。”赵翠盛了满满几碗小米粥,各加了半勺糖,让三个孩子自己吃,她却不忙,拿起调羹准备喂给钱宝来。

  “我自己来,你也吃,别等凉了。”钱宝来已经能活动自如,接过饭碗,直接喝下一大口。

  “小心烫!”赵翠忙道。

  “没事。”钱宝来呼噜呼噜喝下半碗粥,刚夹起一筷子咸菜,就听窗外有人在招呼,“宝来哥,大翠嫂子,都起了没?”

  “听这声音,是孙三?”赵翠放下筷子,就要下地开门。

  钱宝来拉住她,让她继续吃饭,也不让三个孩子动,自己将剩下的粥喝完,放下筷子,下地穿鞋。

  “当家的,你病刚好,小心吹风再着凉。”赵翠不放心道。

  “没那么精贵,不用担心。”钱宝来披上外套,低声道,“孙三是什么性子,有便宜就想占。可不能让他进屋,不然这锅粥和馒头都不够他吃。”

  赵翠噗嗤一声乐了。

  钱宝来继续道:“不是看在他老子早年帮过我爹,我能让你借他家钱?这人专会蹬鼻子上脸。听我的,你别出去,就在屋子坐着。”

  “成,听你的。”

  赵翠不再坚持,坐在炕上和孩子吃饭。钱宝来慢悠悠走到院门前,打开大门,却横着身子拦在门前,任凭孙三探头探脑,就是不许他进院。

  孙三属狗鼻子,早闻到馒头香。要是赵翠开门,必定会觍着脸进屋。遇上的是钱宝来,心思就不得不收起来。

  这抠门一毛不拔,想从他手里捞好处实在太难。想到孙老娘的吩咐,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只能不断说着好话,为媳妇来找赵翠铺路。话里话间还提到自家困难,说得不是一般可怜。

  钱宝来看着他演猴戏,想到这畜生带人砸断自己两条腿,愤怒和怨恨几乎控制不住。用力握紧拳头,才没有当场失态。

  “说起赚钱的门路,我倒是有一条,就看你能不能下力气。”钱宝来神秘道。

  孙三明显一愣,怀疑地看着钱宝来,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嘴上道:“宝来哥,能和我说说不?”

  “上山。”钱宝来刻意压低声音,道,“老林子里缺伐木人,能招来一个壮劳力,这个数,当天给。”钱宝来比出三根手指,“要是自己也打算干,一年不下山,赚得更多。”

  咕咚。

  孙三咽了口口水。

  “真有这么多?”

  “没错。”钱宝来眯起双眼,老鼠胡微微翘起,一副狡猾奸诈的模样,“你头年从我家借走不少粮食和钱,要是能多找几个来,咱两家的帐就能往后延几天。”

  钱宝来要是说一笔勾销,孙三未必相信。他这么一说,反倒更有可信度。

  孙三知道山上有多苦,也晓得越苦赚得越多。自己不乐意吃那份苦,就只能看着眼馋。钱宝来的提议让他眼热,单是介绍人就有钱拿,傻子才不干!

  “这次去的林子深,老猎户都不怎么去,人实在难找。你找人的时候得机灵些。”钱宝来补充道。

  听他这么说,孙三更是深信不疑,当即道:“宝来哥,你放心,你提携我这一回,我一定记你的好!”

  看着孙三满脸兴奋,钱宝来心下冷笑,他深知这人的秉性,为了钱,亲生儿女都能推进火坑。这次的好处这么大,为节省时间,也为多赚点,日后跟着他为虎作伥的那些“兄弟”,十有八九都会被送上山。

  找吧,最好全都找来。

  老熟人再见面,他会让那些畜生好好尝一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第64章 安排

  孙三回到家里,把事情告诉孙老娘, 母子两人都是心头火热。

  “钱宝来真这么说, 找来人就有钱?”孙老娘推开针线簸箩, 满脸兴奋道,“你没听错?”

  “没错, 那犊子亲口告诉我的。说是人找得多,咱家借的钱就能往后延,不用着急还。”孙三灌下大半碗水, 用袖子抹了抹下巴。

  他想着去钱家蹭饭, 出门前什么都没吃。这时候回来, 肚子一个劲地叫,喝个水饱也不管用。好在有挣钱的门道, 让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吃饭的事也就放到一边。

  孙老娘看出来, 不由得脸色一沉。

  “你去他家, 钱宝来没让你进屋吃饭?”

  “娘,计较这些作甚?”孙三一门心思空手套白狼, 对钱宝来的话深信不疑, 自然不想让自家老娘惹事。万一得罪钱宝来, 这事没自己的份, 亏不亏?

  就算要找钱家的麻烦, 也得等钱到手再说。

  等他有了钱,腰杆子硬起来,多找几个弟兄就能收拾那犊子。

  除了觊觎钱宝来的家产, 孙三心里还有个更龌龊阴暗的想法,赵翠漂亮能干,十里八乡都有名。当初钱宝来成亲,他亲眼见到新娘子,一直惦记着,这些年都忘不掉。

  如今娶了媳妇,媳妇的模样也不错,可比起赵翠就是差上一截。

  孙三时常琢磨,要是有机会弄死钱宝来,再弄死那几个小的,霸占钱家的田地和牲口,把赵翠弄到手,他这辈子才算是过得畅快。

  这种心思连孙老娘都不晓得,更不用说其他人。

  孙老娘和孙三一样爱财,看着钱家的家产眼红,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这样的心思。

  孙三新娶的媳妇站在门外,听到孙老娘和孙三的对话,也没有新媳妇的避讳,直接掀开门帘,手一叉腰,开口道:“娘,当家的,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是要挣大钱,还要瞒着我?”

  “没有的事。”媳妇新过门,孙三还新鲜着,不顾孙老娘难看的脸色,把她拽到炕边,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事情就是这样,钱宝来有门路,只要能找到壮劳力,顺顺当当送上山,钱就能到手。”孙三道。

  “真这样?”孙家媳妇怀疑道,“有这种好事,别人怎么不做,偏偏找上你?”

  “那地方偏。”孙三还没来得及开口,孙老娘先一步解释道,“眼见要入冬,老林子里有狼,采药人和老猎户都不怎么去。早年也有过这样的伐木队,结果三十多人进去,就五六个回来,剩下的都没了。”

  “娘说得没错,这样的活又苦又累,不是急需钱,真没多少人乐意。”孙三砸吧砸吧嘴,说道,“照这样看,找人的时候真得小心点,不能说实话,就说是靠近外边的林子,人带上去,自然有工头看着,想跑都跑不掉。”

  孙家媳妇不忍心,觉得这么骗人太缺德。没事倒还好,要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别人家里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事情是钱宝来提的,你男人就是跑跑腿,要找也得找钱家,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孙老娘拉长脸,三角眼一翻,“你男人还饿着呢,做饭去。”

  孙家媳妇脸色不好看,碍于孙三就在一旁,到底没和孙老娘顶嘴,甩开帘子走进厨房,一阵摔摔打打,给孙三做了碗面条,下面还加了个荷包蛋。

  孙三捧着碗,唏哩呼噜把面吃完,面汤喝得一点不剩,心里琢磨着该去找谁。

  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人不坑自己人,在他这里全行不通。

  听钱宝来的口气,山上要人要得急,孙三索性一咬牙,把主意打到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个人身上。

  别看这些人好吃懒做,都是个顶个膀大腰圆,有个结实身板。干活怎么样暂且不论,看样子就相当不错。

  把他们骗上山,事后怎么处理,孙三也有盘算。就说他也被钱宝来骗了,事先压根不知情,鼓动他们家人去找钱宝来算账。要是还不行,直接带着钱跑。反正他家里也没多少田,出去说不定更能混出个人样。

  为把戏演得真,他也得上山,中途再想办法退出来,找个地方藏几天。

  等风声过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打定主意,孙三放下碗筷,当日就离开家,去邻村找几个弟兄,声称自己找到发财的门路,准备带着他们一起干。

  钱宝来送走孙三之后,进屋和赵翠交代几声,借口去林边下套子,带上绳子和砍刀就准备上山。

  “当家的,你病还没好利索,当心再受风着凉。”赵翠拉住钱宝来,不放心他自己去。奈何家里又离不开她,很是左右为难。

  嫁过来这几年,她知道钱宝来有本事,下套子的手法不亚于寻常猎户,时常能抓到兔子野鸡。可今时不同往日,昨夜还发着高烧,今天就要上山,绝对不成。

  “我不走远,就在山脚下。”钱宝来背起麻袋,拍拍赵翠的手,道,“这时候兔子和野鸡都肥,我就下几个套,不用费什么力气。”

  “真的?”赵翠仍不放心。

  “真的。”

  “那成,记得千万别走远,早点回来,我和大小子去村口等你。”

  “成。”

  钱宝来背起绳子走出家门,沿路遇上不少村民,都是笑呵呵和他打招呼,话说得很是客气。

  面对着一张张笑脸,钱宝来眼前浮现的,却是数年后那些狰狞扭曲,在火光中兴奋犹如恶鬼

  的面孔。

  他们踹开钱家大门,闯进院子里,把自己捆起来拖出去,赵翠哭着给他们磕头,没人在乎,更有人朝着赵翠和孩子吐口水,不顾孩子还小,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赵翠的头发被拽掉大把,衣服也被扯开。

  满地的血。

  钱宝来顾不得骨头被打断,拼命想要冲过去护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他做不到,像是只虫子一样被人碾在脚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强盗搬空自己的家,伤害自己的家人,什么都做不到……

  动手的都是谁,他记得清清楚楚。

  出面阻拦,结果被连累的又有谁,他同样牢记在心。

  他做鬼几十年,仇没忘,恩更不能忘。

  这一回,他打定主意把事情做个了结,宁可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转世投胎。

  三言两语打发走村人,钱宝来加快速度,周身氤氲稀薄的黑气,双眼闪过一道红光。

  走到山脚下,钱宝来查看过守山人留下的标记,选择另一个方向,避开伐木人可能出没的林子,开始向老林中进发。

  他的速度极快,犹如一道鬼影。

  没过多长时间,就寻到一处合适的密林,放下肩上的绳子,挽起袖子割破手腕。掺杂着黑气的血从腕上流出,腥甜的气息在林中弥漫。

  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紧接着,高大的松木后响起刺耳的狼嚎。

  钱宝来又在腕上划开一刀,逡巡四周,视线穿过幽暗的林间,很快发现几双幽绿的兽瞳。

  找到了。

  钱宝来咧开嘴,将胳膊举高,舌头舔舐过刀背,双眼染上血红。

  狼群察觉到危险,立刻想要退走。

  钱宝来不给它们机会,黑气如毒蛇涌出,绕过树干,迅速缠绕住野狼的四肢和脖颈,硬生生将它们拽了回来。

  野狼发出不甘的嚎叫,钱宝来眼底红光大盛,脖颈处隐现黑色纹路,很快又消失无踪。目光锁定个头最大的一匹狼,手起刀落,狼头滚落在草丛间,飞溅起大片猩红的血雨。

  狼群终于不再嚎叫挣扎。

  黑气顺着狼耳和狼口涌入,兽瞳很快染上猩红,利齿剑间垂落口涎,变得愈发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