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啾咪啾咪兔
死神霍然站了起来，面露欣喜之色，急冲冲地跑了过去，停在夏冰萤的面前说道：“夏前辈，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时子殊和风湮呢，他们两个也还好吧？……哦，对了，是不是你还没遇上他们，我现在就去找找他们！”
“……没有。”
夏冰萤低着头，嗓音喑哑，很轻很轻地开口。
死神没有听清，但是看着夏冰萤的反应，他心里“咯噔”一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问了极其愚蠢的问题。
若是时子殊真的回来了，那么心心念念着他的夏前辈，怎么可能没有在第一时间确认过他们的消息…… “他没有回来。”
如同精密的齿轮生满了斑驳的锈迹，夏冰萤抬起头的动作很慢，缓缓露出了染满血迹的面容，他的眉眼本就俊美得不似真人，此刻更是空洞苍白得如若坏掉的偶塑，表情凝固，接近一片空白，透露出的气息却悲哀得令人心碎。
“他又一次死了。”
“在我的面前。”
上一次，他亲手砍掉了他所爱之人的四肢和头颅，将他的身体肢解得四分五裂。
而这一次，就在他的身旁，在他无知无觉中，那个人的灵魂也彻底粉碎了。
他为他而死，为他而活。
可笑的是，那个人又一次死了，他却依旧活在这个世上。
第82章 苏醒（上）
冥冥的黑暗中, 无边无际, 无声无色，一条河流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之中，永无止息地奔流着。河水源自黑暗，经历了漫长的时光, 又与黑暗融为一体, 生长、壮大、衰弱、消亡, 分毫不多，分毫不少，以永恒不变的法则运转着。
忽然在某个时刻，河流中多出了一个光点。与这广袤无垠的黑暗相比, 光点微弱而渺小, 毫不起眼, 在河流中浸染沉浮，随河水一同漂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随着时间推移，河水诞生又消融，光点却始终游荡在水里, 越来越明亮, 越来越耀眼，它似乎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开始逆流而行, 消减着黑暗的河水, 终于有一天, 它忽然一跃而起，脱离出河流，浑身绽放出的绚烂光芒，驱散了这片黑暗，崭新世界瞬间诞生——
时子殊睁开了双眼。
好像连呼吸都遗忘了，他静默地躺了几秒，忽然咳嗽了几声，猛然吸入一口空气，新鲜的氧气涌入肺叶，稍微缓解了他极其严重的晕眩和无力感，又缓缓吐息出来，如此重复了几次，动动手指，眨了眨眼睛，才令他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近乎停滞的思维和感官重新运转起来，模糊的视野自动调整焦距，看到了他的上方是淡色的天花板，清淡的花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传入他的鼻息，沸水烧开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除此以外，便十分安静，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又躺了一会，慢慢地掌控着自己的身体，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拱着他的小腿，尾巴“啪嗒啪嗒”地轻甩着，随后他的手指就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
又过了许久，时子殊动了动手臂，撑着身下柔软的床铺，缓缓坐了起来。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四周，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卧室，色调柔和浅淡，到处都装饰着柔软的织物，明显是属于女孩子的房间。
他的视线又向下移动，一条毛绒绒的雪白大狗将两只前爪搭在床沿边，以后腿直立，来回甩着尾巴，它圆滚滚的乌黑眼睛与时子殊对视，摇尾巴的动作猛地停住了，很明显地睁大眼睛愣住了。
静默几秒，大狗忽然“嗷呜”一声嚎叫出来，疯狂地摇着尾巴一下子窜到床上，将时子殊猛地扑倒，拼命地用脑袋蹭着他的颈窝，激动异常地不停叫唤着。
时子殊被大狗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神色渐渐由茫然变得生动鲜活起来，眸光流转之间透出几分锐利，拍了拍身上大狗的后背，低声叫着它的名字：“雪球。”
雪球听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更加兴奋地蹭着他撒起娇来，时子殊哄了它一会，让它起来，虽然雪球十分恋恋不舍，却还是乖乖地跳到地上。
只不过它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时子殊的身上，似乎生怕只要自己一走神，时子殊就会又重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无论怎么叫他也没有反应。
时子殊在床边坐了一会，感觉自己能比较顺畅地动作后，便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桌前，他知道这里是盲女的个人空间，绝对安全，所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自己的身体，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光滑的镜面中映出了少年绝艳的容貌，淡金色的瞳眸映入了窗外的日光，更显清澈莹亮，黑发比原来长了一些，气色苍白虚弱，但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顾子殊的外表。
他确认自己还是复活在了顾子殊的身上，虽然不知道距离他上一次的死亡过去了多久，但头发既然长了一些，容貌的年龄却没什么变化，就说明时间应该不是很长，也就是几个月左右。
既然他还活着，那就说明风湮的确没有死，在脱离那个世界后，风湮花费了一些时间，将他复活过来，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盲女的个人空间里，难道是风湮出于某种目的，将他放到了盲女这里？
还有，夏冰萤在那个世界中是否已经死了，这一点也有待确认，倘若他没有死亡，现在又是几个月之后，时间距离管理员候选的竞争恐怕非常之近，甚至已经开启，或者结束，若是被夏冰萤当上了管理员…… 时子殊越是思忖，眉头就皱得越紧，他觉得或许夏冰萤真的当上了管理员，或许是他发现了风湮要复活他，想要将他彻底抹杀，因此风湮才将他藏在盲女这里。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情况到底如何，他还需要找盲女确认。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雪球“吧嗒吧嗒”地迈着四爪紧随其后。
他走进了客厅，空气中的茶香越发浓郁。客厅到处都充满着温馨的生活气息，一端连接着厨房，传来袅袅白气。
一身白裙的棕发少女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煮着香茶，水晶球摆放在她的手边，里面的黑眼睛本来在盯着锅子，似是少女听到了声音，那眼珠蓦然转动，朝着他看了过来，视线骤然凝固住了。
“当啷。”
少女搅动着茶水的手猛然顿住，银勺砸在锅里，发出一道脆响。
她背对着时子殊伫立了许久，肩膀微微颤动，似是在无声地哭，水晶球里的黑眼睛也涌出了泪水，将水晶球的内壁中染上了一层水汽。
时子殊站在她背后沉默地等待着，一直到她渐渐平复下心绪，抬手将双眼上已经被泪水浸透的白纱摘了下来，重新换了一条绑上，慢慢地转过身来，他才微微笑了笑，抬手替少女抹掉她柔美面容上的最后一滴泪水，开口说道：“多谢。”
盲女摇了摇头，又有泪水浸透了蒙眼的白纱，然而她这次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充满了欣喜，柔声说道：“你不用谢我什么。我预知到你最近会醒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是太好了。”
时子殊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有些话也不必多说，他们各自心中都会明白。
他打开系统，准备向盲女询问在他死亡期间的事情，当他开启系统时，系统出现了几秒延迟，这才浮现出面板，却是大片的空白，没有任何数值与说明，只有一行小小的字。
【欢迎你的归来。】
…… 浩渺无际的星空之中，由亿万星辰构成的星河绚烂璀璨，它的光辉似乎永远不会黯淡下去。无数个轮回世界就隐藏在银色的星河之中，按照固有的规律运转着，在它们中央，是属于管理员的居处，被星光笼罩，迷离梦幻，从最外层看就像是银光闪烁的星星，无人得以窥见其真正的容貌。
屹立于星辰之上的神殿辉煌而清冷，每一位管理员都肩负着很重的责任，所以他们极少在这里停留，而是在星空中四处飘荡，维持着世界的秩序。
在空旷的大殿中，放着一口由星光构筑的银色棺材，银棺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个黑发少年静静地躺在里面，双手交叠于胸前，身形并不是十分凝实，泛着隐隐的透明。
“嗒、嗒……”
一阵脚步声突然在大殿中响起，L·K那俊美锋利的面容自高耸的石柱后出现，右眼被额发挡住，左眼中漆黑的瞳仁透露出的目光澄澈而淡漠，落在了银棺之上，注视了一会，然后走到了银棺之前。
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按了一会，银棺渐渐散发出光芒，源源不断地流入棺中少年的身体里，让他半透明的身体更为凝实，与此同时，L·K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
未过多久，他的手发出“咔”的微响，整只手竟直接崩碎成了点点星光，过了很久，这些星光才又渐渐收拢，重新凝聚回原有的形状。
L·K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重新按上去，将力量散入银棺内，而后他的手再度碎裂。如此反复多次，碎裂的范围越来越大，已经扩散到他的肩膀，待最后一次复原后，L·K的额头上渗出汗水，不得不收手，靠着棺壁略显狼狈地坐在地上，望着头顶绚烂的星河，微微喘息着。
在半年之前，一条吊坠忽然毫无征兆地掉入了他的手中，他没有见过这条银色吊坠，握着它略微感知了一下，发现这里面蕴含着他的力量。
这是他送给时子殊的力量，只要将这份力量注入到物品里，再送给风湮，就可以让风湮屏蔽时子殊的精神控制能力，也就不必让时子殊对风湮有所顾忌。
他的力量还有另一个作用：一旦风湮出现什么危险，导致他的身体或灵魂受到重创，这股力量就会开启自动保护，将风湮的灵魂及时收入进去，而现在它重新回到他这里，这也就意味着…… L·K神色微变，彻底检查了一遍吊坠，却让他错愕不已——里面飘荡着四分五裂的灵魂碎片，却不止是风湮一人的，竟还有时子殊的，他们两人的灵魂碎片掺杂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
他们显然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导致灵魂破碎，还死在了同一处，否则他的力量不会也将时子殊的灵魂吸入其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猜测，大概是风湮为了保护时子殊才会变成这幅模样，又或是他心甘情愿为时子殊而赴死。
虽然轮回不灭，风湮就不会死去，但他的灵魂破碎成这样，仅靠自身修复不知要过去多久，甚至很可能永远都会保持这混沌的形态，失去所有的意识和思维。
这一瞬间，L·K极为震怒，他以前知道风湮一次次地抽取自己的生命力，将时子殊复活，但那不会伤及到风湮的根本，可现在风湮有可能永远无法醒来，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杀意，想要直接将时子殊的灵魂碎片全都扔出去，任他消失在星空之中。
然而冷静下来后，他却握着吊坠沉默了许久，他明白，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不如说，责任主要就在他身上。
若不是当初他动了手脚，导致了时子殊的死亡，初入轮回的风湮与身为殿堂轮回者的时子殊，是几乎不可能一起去做任务的，就算有所交集，也只是在轮回主厅或轮回殿堂里，直接处于管理员的庇佑下，又怎么可能会遇到能够毁灭掉他们两人、并让风湮可以不顾一切的危险。
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危险或许只是偶然，可因为当初他做过的事，却让这种危险的存在变成了必然。
更何况……虽然他一直不愿去想，可若是他做过的事让风湮或时子殊知晓，无论他们日后有多亲密，也足以毁灭他们的关系，甚至还不如没有任何交集。
…… 靠在银棺旁边，L·K伸手拍了拍银棺的表层，自嘲地低声道：“本来这口棺材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却没想到先给你用了。”
他曾经想过，就算他做下了那些事，却也无所谓，因为他的力量接近枯竭，本就该退出管理员的位置，进入数万年的长眠中，只要他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时移世易，之后就永远不会再有人知晓，可是那时他才明白，发生过的事即为真实，不会因为任何缘由而改变。
既然他犯下了错误，那就由他来修正，他会修复时子殊和风湮的灵魂，哪怕代价是他完全耗尽自己的力量，彻底地泯灭了。
L·K神色平静，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他忽然若有所感，伸手聚拢一团星光，浮现出了景象，时子殊已经醒来，正在唤出自己的系统。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也没有权力说出这样的话，不过……”
俊美的男人淡淡地说着，随手写下了一句话，将其弹出到时子殊的系统中。
【欢迎你的归来。】
“风湮还没有醒，这是我替他说的。”
接着，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景象中的美丽少女，动作一顿，而后才将星光挥散，让景象消失。他伫立于银棺之前，看着躺在里面的黑发少年，思索了一会，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肩上一点，竟直接将自己的左臂直接削下，融化成团团星光，投入了银棺之中。
棺材里的少年又凝实了几□□形，而这一次L·K的手臂没有再长出来。
他用仅存的右手敲了敲棺材，目光淡然，不见丝毫痛苦，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该醒过来了。”
第83章 苏醒（下）
时子殊与盲女在桌前相对而坐, 喝着熬好的香茶, 雪球露出肚皮躺在地上，撒娇似的扒拉着他们的脚，尾巴一甩一甩的，显得特别开心。
他们已经坐了有一会, 时子殊从盲女的讲述中了解到了一些情况。自从他死后, 过去的时间和他所估计的大致相当, 过去了差不多半年。
管理员候选人的竞争于半个月前开启，第一轮也就是协助者之间的竞赛已经结束，获胜的队伍是顾盼带领的永生以及乔乐安带领的长风这两支队伍。
“也就是说，最终有资格参加竞选的轮回者只有你和夏冰萤？”
时子殊皱了皱眉。他没有参与第一轮竞赛, 没能将夏冰萤淘汰, 也在预料之中, 但规则中明明曾经提过，九位候选人中会剩下四人进入第二轮竞选，但是现在竟然只剩下两个人，难道是规则发生了什么改变？
“是。”盲女点点头，摩挲着自己的水晶球, 低声道, “在竞赛之中，其他七支队伍的协助者全部死亡，仅剩下永生与长风的队员, 因此其他的候选人全部失去资格, 只剩下我和他。”
时子殊露出一丝讶异, 虽然不难想象这次的竞选会极其残酷，但这样的死亡率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规则的细则中规定，在比赛开始之后，协助者有权放弃认输。虽然一旦认输，极有可能在日后会遭到候选人的报复，但一定也会有人会不计后果地放弃，而现在其他队伍的人却无一生还，这当中一定有蹊跷。
“剩下的人都被顾盼杀死了。”少女说着，神色中有一丝复杂，“……因为他想要复活你。”
在半年之前，长风的所有队员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便按照盲女的指导，前往各个世界进行任务。然而当他们纷纷返回主厅后，却再也没有等到风湮和时子殊的归来。
风湮和时子殊已经死亡——将这个噩耗告诉他们的人正是盲女。当她得知从那个世界回来的人只有夏冰萤和死神，她也不敢相信，看到满身是血的夏冰萤枯坐在殿堂之中，她身体一软，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未来为何会发生改变，在时子殊前往任务世界之前，她曾提醒过他要小心，那是因为夏冰萤会和他进入同一世界，并似乎极有可能识破他的身份，但在预知中，他们都会平安归来，可偏偏发生了某种变故，导致时子殊和风湮都死在了那个世界里。
可她知道，除非轮回崩溃，否则风湮是不死之身，他不可能会死在那里。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盲女用水晶球回顾过去，想要看到这两人死前的景象，从中寻找出一丝一毫令他们复活的可能性，可是占卜进行到就一半失败了，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占卜完全失败，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与整个恐怖轮回有关的秘密，二是有管理员的力量进行干预。
这样的失败却令盲女看到一线希望，因为这代表着当时子殊和风湮接近死亡时，有管理员出手进行了干预，很有可能将他们救下——或许只会救下风湮，但只要风湮还活着，他就不可能会放弃复活时子殊。
只是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却因为管理员的力量而无法预知。盲女本以为这一切或许只有在成为管理员之后才会知晓，但没过几天，她忽然在无知无觉进入了一片辽阔的星域，见到了管理员L?K。
在那个时刻，L?K的身影沐浴在璀璨的星辉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不知为何，盲女竟对他感到了一丝熟悉和怀念，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盲女有些困惑，但她想这应该是她的错觉，因为L?K什么都没有说，态度是那么平静而漠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很淡漠，伸手在空中一点，一具身体浮现在半空中，少年眉眼美丽而苍白，如同沉睡过去，只是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L?K语气很淡地开口：“时子殊的灵魂破损严重，身体在风湮这里，被我取了出来，灵魂也被我修补好装了进去，只要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苏醒。我不会留他，若是你愿意照顾他，就把他带走，不愿意就杀了他，都随你。”
“我愿意照顾他。”
盲女急急答道，欣喜不已，将时子殊的身体收了起来，这才想起要跟对方道谢，立时很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您愿意出手救他，L?K先生。那么……风湮呢，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