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仔
结果他爬得是足够高了,高得刚抬眼就在半空看到了一个让他吓个半死的白色人影。
“啊啊啊……”他惨叫着差点一脚踏空,幸好抱住了树干才幸免于难。
“方方方方方……”他哆嗦着唇瓣,又惊又恐。
这个透明的人影面无表情地飘过去,但几十号人的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
“你不要乱叫!打搅了天晴哥哥怎么办!”有人在墙头朝他低吼。
严玖直勾勾地看着那白影飘到方未里的身体上,在方天晴的招魂幡挥动的一瞬间,终于与身体重合。
“动了!”很快就有人惊喜地叫出来。
严玖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未里在众天师的包围中坐起身,就像一个被唤醒的白雪公主。
小孩似乎对这么多人围着自己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回应大家的关心询问,而是缓慢地看向方天晴,神色带着震惊和茫然:“我,我好像找到了黄泉路。”
本来还要欢呼的人群顿时一片寂静,就连方天晴也半天说不上话来。
“你说什么?”终于有声音打破寂静。
方未里抬头看向院子外的那棵大树。树上,一个少年像个树袋熊一般抱着大腿粗的树枝,险些要掉下来的样子。
大家发现那是严玖后,又陷入了沉寂。
“你慢慢说,说清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方天晴半蹲下来,放低了姿态,轻声询问。
从来没被青年这么温柔的对待,方未里收回视线,情绪开始激动:“我被撞得离魂后,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往某个方向走,走了好一会就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河流,很远处有一座石桥,一些纸船在河上面飘,我还看到有划船人……”
那里有黑色的芦苇荡,黑色的水草,划着船的老者,遥远的对岸可以看到晃动的火光,萤火虫飞过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嶙峋的荆棘和白骨。这就是他走过的黄泉路。
可是他并没有看到桥。
方天晴沉吟半响,又问了更多细节,甚至一些细节是从未被记载但年纪较大的天师们略有耳闻的。
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骗人的必要,更没有这么高超的欺骗逻辑。
“那是奈何桥,”方天晴轻轻笑了,就像是心中的疑问最终被解开一样,他站起身,吩咐旁边的天师弟子,“明天一早再把长老们都叫过来吧。”
突然出现如此重磅的消息,所有人都恨不得八卦到底,偏偏方天晴说要等明天,所以花了好长时间,方天晴才把所有人劝走。
可是这一夜,有谁会睡得着?
如果方未里才是真正的引路人,那这个不靠谱的外姓是什么?
骗子?
所有人脑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词。
从树上跳下来的少年被所有擦肩而过的人丢来一个怀疑的目光,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直到方天晴走过来,对他说:“你也回去休息吧。”比起其他人幸灾乐祸的态度,方天晴对待严玖仍是相当温和。
就在三个小时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严玖直直地看着对方,却没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任何内容。
远处,白虎开始围着方未里转圈,亲昵的态度远胜当初对待严玖。
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在方家唯一的仰仗。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想换的少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中都是那一条没有尽头没有来处的黑色小河。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就有记忆的黑河会是通往阴间的忘川河,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是忘川河,他与方未里看到的景色一样,却始终没见到过那条桥。
真的因为他是假货吗?
他苦笑一声。又是废物,又是假货,他的人生还要差劲到什么地步?
一个失眠的夜晚过去,当严玖再次站在正厅接受方家长老询问的时候,大家的态度已经相当明确。
“严玖,你和方未里再进行一次测试,我们需要确定一下方未里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长老们已经统一意见,但并没有直说有人是假货。
“说不定我们有两个引路人呢。”其中一个长老笑呵呵地开导他,而方天晴始终站在一旁,轻抚着白虎的皮毛,并不插话。
严玖看他的时候,青年只给了个安抚的笑容。
他在方家的地位一直都岌岌可危,如果证明方未里真的具有引路人的资质,那他应该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少年低下头,突然想笑。他一直希望甩开的,偏偏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在乎。
三天后,仍然是那位大人物的家中,被众天师弟子包围的两个少年端坐在其中,严玖仍旧麻木的听着咒语大合唱,身旁的少年却“噗通”一声睡在了地上。
过了十多分钟,坐在乾位上的方天晴睁开眼,手中的招魂幡无风自动,众天师顿时安静下来,看着方天晴快速掐诀念咒,很快,地上摆着的道道黄符飘至半空,自燃,符纸烧出的黑烟中,两个人影隐隐出现,大人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喊了声“爸”。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严玖已经记不得,他就像是个已经被判了晚期的癌症病人,没精打采的等待着最后的告别戏。
等方未里再次醒来,天师弟子们纷纷上前向他祝贺。
站在一旁的严玖也只能尴尬地笑着,想要说些祝贺的话语,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个笑话。
测试结果非常明显,方未里得意地朝他笑,那笑容里的恶意几乎快要击溃严玖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容。
比起已经成年的严玖,才十二岁的方未里显然更具有可塑性。更不要说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独自完成任务,他的未来简直不可限量。
这个意外觉醒的孩子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方家这一代久久没有找到引路人。一个方家直系后代,一个外姓的后代,到底方家会选择谁,已经无需讨论。
至于为什么同时会出现两个引路人,长老们的一个词给严玖做了定性:瑕疵品。
不是假货,而是瑕疵品。他们并没有怀疑严玖的人品,当初族长给严玖下的判定也没有错误,那叫误差,对于能力判断的误差。
是啊,每天有这么多生命降生,老天爷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呢?也许不小心就让一个瑕疵品诞生在世界上,但是,真品一定也会出现。
当严玖听说自己的课程已经停止,将会从新评估他的培养计划时,少年坐在房间里,几次拿起手机,又几次放下。
他以为自己被强加的命运,最终被证明根本就不是他的命运。
多么可笑。
……又多么地不甘心。
晚上,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这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在学堂里上课,唯独他一个人没有任务。百无聊赖的严玖从抽屉里拿出同样被定义为瑕疵品的铜镜,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倒影,只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为什么硬要把一个被人嫌弃的瑕疵品带回这个竞争残酷的世界?
也许回到没人发现的地方,才是它最舒服的状态。
他走出房间,一个人爬到后山,在莽莽野草中寻找那天晚上挖掘铜镜的地方。
山上的野草又比上次来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在城市里看不到的各种野花肆意地开放着,甚至还有几只萤火虫在杂草间穿梭。
昨晚才下了一场雨,空气里浸染着青草的甘甜气味,严玖找着找着,竟不自觉地沉浸在这样的月夜里。
他抬头看向被乌云盖住了一半的月亮,心中不觉浮起一句话:良辰美景奈何天。
可惜没有美人陪。
等他不着调地诗情画意完,才意识到脚踝被咬,毒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袭了他的四肢,全身发麻着倒下的少年绝望地看着那条被自己拿铜镜砸过的花纹蛇从他面前爬过,刚拿出手机的手一滑,手机砸在石头上,被现代人引以为傲的大屏幕裂开密密麻麻的蜘蛛纹,让他连呼救都失去了机会。
花纹蛇还得意洋洋地“嘶嘶”两声,在他身体上徘徊一周,才慢慢离去。
被恐惧和绝望包围的少年闭上眼,急促呼吸着,眼角沁出一滴眼泪,大脑仍在徒劳无功地驱动自己麻木的四肢。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纸鹤突然自燃。
正在玩游戏的乔远闻到焦臭味,才发现已经烧焦的纸鹤,心脏一紧,捡起车钥匙就朝车库跑去。途中发现严玖的手机关机,就给方家打去电话。
电话转了半天,才确定严玖今天没有上课,也不在房间。
“告诉方天晴,立刻把严玖找到,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老子很不爽!”乔远冷冽的声音几乎能透过那条电话线把对方冻成冰块。
夜间G城的路况还不错,乔远飙到一百五十码的车速足够他明天到堂哥那里报到,等他敲响方家大门的时候,离纸鹤自燃只过去了二十分钟。
负责后山的保安已经找到昏迷过去的严玖。蛇毒虽然厉害,但幸好严玖对蛇毒敏感,当时就倒在了地上,才没有因为乱动而增加血液流动速度,延长了生存时间。
乔远盯着脸色已经发紫的严玖,一把推开提出用嘴巴吸毒的蠢货天师们,拿出自己那把随身不离的短刀,在咬伤上划出深达一厘米的十字创口,疼得昏迷中的少年下意识的发出呻吟声。
“站着干嘛!快去找双氧水!”乔远冷声斥骂那些根本没处理过蛇毒的人们,不顾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用力地挤压着严玖的伤口,让那些黑色的血水不停涌出。
救护车很快抵达,乔远让乔夏请的蛇毒专家已经在路上,几乎是跟救护车同时抵达医院。
刚刚结束法事的方天晴赶到医院时,严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知道蛇毒专家鉴定为G城几乎绝迹的五步蛇后,方天晴质问一起来的方家天师:“我们的后山不是已经洒满雄黄了吗?”
那名天师也很奇怪:“年年都撒,就算昨天下雨冲掉了一些,也不至于……”
“那是蛇妖,”乔远冷冷地打断他们,“说不定是谁养的宠物,自己家的脏东西都看不到,还要怪到别人头上去吗?”
有些天师天资平平就喜欢通过饲养小鬼、小妖作为驱使,而毒性厉害的如蛇妖,蜘蛛精,还有怨气极大的枉死婴儿,这些使役往往有更大的法力。
方天晴的脸色更加难看。
今天乔远的发作让他彻底明白这个看似顽劣的少爷在乔家地位并不像想象那样低。至少就目前严玖得到的治疗都是乔家的作用。五步蛇在G城绝迹,相关血清当然不可能有存货,能立刻动用直升机从隔壁城市调运血清,光是这方面的权利和资源,方家就已经输了。
床上的少年脸色紫中发黑,是明显被邪气入体的状态。但现在他的身中剧毒,唯有先解毒才能驱邪。
乔远握着他冰冷的手,心中的始终沸腾着冰冷又疯狂的怒火。
这是他的仓鼠。
明明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亲自饲养,就差点被这些愚蠢的家伙养死。
如果他的仓鼠就这么没了……
他会让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起陪葬。
让整个方家,一起陪葬。
第47章
、注射血清后严玖的各项指标开始趋于正常,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仍隐隐浮现着邪气,又呆在医院这种阴阳失衡的地方,因此方天晴离去前给病房四周都布好了法阵,本来还想给他留一个天师以防万一,谁知乔大少当着他的面将门狠狠摔上,方天晴脸色一黑,也不再勉强自己做好人,转身便离开医院。
严玖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被阴气缠绕的梦里,他再一次看到那条黑色的河流,无数的怨灵在黑河中翻滚,挣扎。
远处,慢慢出现了一座古老的石桥,石桥前面竖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黑暗中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严玖想要走过去瞧瞧,黑河里的怨灵似乎也发现了石桥,争相朝那边涌去,想要从水里爬上桥。就在他们的手摸到桥身时,石桥周围沸腾起来,怨灵们惨叫着想要逃开已经来不及,沸腾的黑河变成了血红色,很快,一些最靠近桥身的怨灵化作了森森白骨,再次沉入河中。
……麻辣火锅涮肉么?
严玖捂着胃恶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