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仔
“上面……有小人。”严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说是水鬼,又不像。更像是一群河里的小妖精,有的趴在河灯上,有的脚踩着水,像是坐着纸船出游。
夜里的阴气重,所以乔远也看到了这些小东西,解释道:“小水妖,这种季节最多了,跟昆虫一样,没什么害处。最喜欢吃腐烂的植物。”
严玖蹲在河边,呆呆地看着这些拇指大小的小妖怪从他们面前飘过,有的还因为严玖的目光而受到了惊吓,扑通地跳进了水里躲避。
来放河灯的人越来越多,严玖在乔远催促下站起身。
他抬眼看向唇角始终挂着一点笑意的乔远,低声说:“我觉得我错了。”
“嗯?”因为美好的一天而心情舒畅的乔大少始终笑着。
“其实他们并不都是可怕的。可怕的鬼都是人自己祸害出来的,那些天生的妖怪,其实有时候并不可怕……”严玖第一次放下成见,认真审视着他经历过的一切,“我总是先感到害怕,从来没想着要去了解他们。以至于光是他们的存在就成了恐惧的来源。”
乔远双手插兜,唇角微挑地听着他的自我反省。严玖的每一次改变都在他身边发生,这种改造成功的成就感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新的认识?”
严玖嘴巴动了动,纠结了好一会,才低下头,耳根红红地小声说:“因为我现在没那么怕了。”
至于没那么怕的原因,他俩都懂。
并非是狐假虎威这么简单,而是深信乔远无论何时都会保护自己,有了这种底气,他才敢抬起头,去重新审视他从前避之不及的另一个世界。
也是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信赖已经变质。
真的只是朋友的喜欢吗?
别说乔远不信,就连严玖自己,也压根不信了。
第74章
这一夜,两人住在了西河镇上。因为节日的缘故,临河的客栈都基本都被订满,最后住到了镇上一家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两人的关系还处在暧昧不明的阶段,然而同床共枕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因此哪怕在同一张大床上看电视聊天,两人都没有一点那啥那啥的意思。
临睡前乔远又让严玖给自己唱儿歌当安眠曲,严玖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提出的奇怪要求,在把乔远唱睡过去后,自己才钻进被窝安心睡去。
半夜,乔远睁开眼,盯着窗口不知什么时候倒吊在那里的黑影,从枕头下抽出那把短刀,一声不吭地下床,在黑影扑上来的时候,左手虚空画符,右手持刀横于面前。
十秒后,黑影终于抵抗不住对方的法力,化作黑雾散去。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身旁发生了什么。
乔远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看向远处还依稀飘着几盏荷花灯的西河。
七月的夜半,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这时候河边已经没有游客,路灯也剩下几盏,照亮整个河岸的是清亮泛蓝的月光。也是这样的月色,让从河里爬出来的鬼怪变得更加狰狞。
乔远心想幸好自己没睡河边,否则这一晚别想睡个好觉。拉上窗帘,在玻璃上用口水粘了张辟邪符,他才爬回床上。在入睡前,又将那个抱着被子滚到另一边的家伙拉近些,这才安心继续睡觉。
第二天开车回去的路上,严玖奇怪地发现昨天他们游泳的河边挤满了人。
“大哥,要不要过去看看?”严玖总觉得不安,扭头问正在开车的人。
“还没被骂够?瓜娃子。”乔远学着昨天那人说的方言嘲笑道。
仓鼠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乔远啧了一声,终究还是靠边停车。“要去你自己去,看完了赶紧回来。”大热天的他可不想在外面暴晒。
严玖赶紧溜下车。
远远听到人群有哭声的时候,严玖就感到了不妙,等靠近一看,发现是昨天那个骂人的家长,他的儿子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胸膛没有起伏,看起来已经溺水身亡。
“都过了十分钟才捞上来,没救了吧。”
“唉,等救护车来再说吧。”
“他爸也是,居然自己在岸上打麻将,要不早点发现儿子不见,还能有点希望。”
“听说昨天还有个男孩劝他注意点,他把人家骂走不说,今天还这样,这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也够倒霉的。”
旁观群众窃窃私语,跪在地上给儿子做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压的男人在坚持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得到一点反馈后,终于承受不了,嚎啕大哭。
严玖抿着嘴,为自己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悲剧感到难受。
如果他去说服男孩,而不是没有责任心的家长,事情是不是就会有改变?
对了,还有那只水鬼……
他抬眼望向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看到原本还在河里游泳的孩子都上了岸,这才松了口气。
“这条河有暗流,你们有小孩的家长还是带去游泳馆吧。”严玖尽量用科学的道理劝告那些正在给孩子擦身的家长。亲眼见证惨剧的家长们也纷纷点头表示以后一定会注意。
却不想,正在哭号的家长看到了严玖,竟然指着他破口大骂:“又是你!你这个乌鸦嘴!我娃儿游得好好的,这么多年也没见发生过什么事!就是你!你昨天来咒我娃儿!这么多人在这里游水,怎么就不见你去劝!你一劝我娃儿他就溺水!”
严玖被骂愣了,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围大多是不明来由的家长,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讲道理,但对方失去了孩子,这件事又着实蹊跷,就没人敢吭声帮忙了。
“你赔我娃儿!我娃儿要活不回来我要你赔命!”男人站起来,愤怒地朝他走去,严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然而男人仍旧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青筋暴露地朝他吼,“日你马你还来做撒子?看戏是哇?你这个乌鸦嘴,是不是你咒死了我的娃儿!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严玖想要挣脱男人的束缚,但刚开始挣扎就惹怒了对方,拳头举起就要砸向自己的瞬间,男人猛地被踹开,严玖的领子也顺带地被往前拽去,他没站稳,差点就要倒下的瞬间,又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从男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抬头一看,竟然也是个半大的男孩。
“你儿子死了,就好好守着他的尸体。如果没死,被你这么一闹,救援时间也过了。有你这种家长,不需要别人咒他,迟早也会因为你疏于看管受罪。”乔远拉着严玖的后领,冷冷地看向男人。
这时候围观的人终于有了几个附和的声音。
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这个男人确实有点过分。
男人更是暴怒,正要跳起来揍人,突然被伸出的一只脚绊倒,跌了个狗吃屎。
本来是很悲伤的场面,在这样的闹剧下,围观的人还是有忍不住笑出声的。
乔远和严玖同时看向那个“伸出援助之脚”的人,竟然是个黑发金眸的混血青年。
青年有着杂志模特儿般的长相,却穿着宽松的白色棉麻短袖上衣和蓝色牛仔裤,手里拎着个套了黑色布罩的鸟笼子。在这个南方的城市,竟然是一个外国人穿出了老北京风格。
“ohh,sorry!”青年表情夸张地说着英文,但脸上可没有一点歉意。
乔远却是盯着他的鸟笼,眉头皱起。
严玖乖乖地退到乔远身后,两只眼睛聚焦在青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能怪他吗?这么好看的外国人,谁都会多瞧两眼吧?
不过,真要比起来,还是大哥好看。严玖在心里坚定不移地做着乔远的狗腿子。
男人丢了儿子又丢了面子,只能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救护车也在几分钟后到达,在明确已无法挽救后,严玖再次塌下眉毛,心情沉重。
随着男孩和家长被带走,人群也渐渐散开,乔远正要催严玖,就见那个混血青年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哦,不对,是严玖。
“嘿,你有阴阳眼吧?”青年张口就是标准的普通话,把严玖吓了一跳。
双重意义的吓了一跳。
“你又是谁?”先说话的是乔大少。作为修道人,他轻易地就嗅到了青年身上与自己相似的气味,他手中的鸟笼更是隔着黑布都能感觉到一种令人不安的邪气。
青年终于把视线挪到乔远是身上,笑容就带多了几分深意:“你们都是道上的吧?”
……这个中文还是有点问题。严玖嘴角抽了抽,回答:“我们不是混黑道的。”虽然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是大哥不让回答,他就不会回答。
狗腿子做得相当愉快。
青年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明白自己的表达有问题:“我的意思是,你们也信道教吗?”
“信佛。”乔远没好气的回道,拉着严玖的手臂就要离开。
“信佛也可以是阴阳眼啊,”青年跟在后面,笑嘻嘻地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是水鬼吧?为什么不当场超度他?你们佛教的不都是倾向于超度众生么?”
严玖全程闭嘴,就等着乔远爆发后回头喷那家伙。果然他也没等超过两分钟,准备上车前,乔远就爆发了。
“我现在开始信耶稣了,能不能闭嘴!死洋鬼子,你是被笼子里的鹦鹉附身吧?再啰啰嗦嗦地,老子把你装笼子丢河里去,信不信我做得到?”乔远松了松筋骨,发出干脆的响声。
“信。”说着还真的站住了。
“……”严玖在心里已经跪抱乔远大腿。
就在他们要上车离开之前,青年终于笑着,又说了句:“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们迟早也会见面。”
乔远给他的回答就是严重的汽车尾气。
“他怎么这么肯定?”极其容易被吓唬的严玖相当不安。
“哼。下周中元节法会,如果我没猜错,肯定有他。”乔远冷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法会?”严玖又一次惊了,“你也要去吗?”
“老子是有钱人的代表,当然要去。”乔远表情跟聊天气一样淡然。
“……”一句都反驳不了。也接不上。
第75章
七月十五,鬼节。
对于古老的G城来说,这天向来是诸事不宜的日子,有忌讳的,干脆整个月都不嫁娶不开张不远行。从十四晚上开始,一些街巷边就会有人点香烧纸,到了半夜街上更是空无一人,十五的当天就会有各种祭祀活动,有的旧村还会摆中元宴直到七月十九。
这一天,也是诸多道观寺庙举行法会的日子,有的道观甚至会提前几天就开始在观外摆坛,并每天下午两点开始巡游,有钱的道观还会摆戏台请戏班来唱剧。很多现代年轻人便在这样新奇又古老的仪式中,淡化了对中元节的恐惧,反而让中元节成了一场传统民俗的盛宴。
就在这越来越不严肃的气氛外,有一场隐秘而隆重的法会即将在一所古老的园子内举行。
这是一场难被外人得知却是最高级别的秘密法会,不仅举行祭祀的法师声名显赫,参与法会的观众也是非富即贵的角色。
方未里穿着一身华丽的法衣,目光一直钉在门口,即使站在阴凉通风处,仍旧热得渗出了几滴汗。
作为这里最年幼的天师,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不让自己成为方天晴的耻辱。
这次的法会是G城二十年来最隆重的一次。虽然方家年年都会召集G城其他的法师和修道者共同举行祈福祭祀仪式,但这回却邀请了各大门派门派海内外有影响力的法师,不小的宅子内塞了上百号人物,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方天晴作为呼声最高的下一代族长,自然得站在门口迎接来客。当乔远大摇大摆地拿着请帖,还穿着无袖上衣和短裤,浑身清清凉凉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穿着三层法衣的方天晴终于略微垂下了嘴角。
方天晴深信,这世上能与自己相克的人,绝对只有乔远。
“今天三十二度。听说明天要来台风,”乔远变戏法似从裤兜里掏出一瓶还冒着寒气的冰镇可乐,“车载冰箱制冷效果不错,来一罐么?”
“……”
“哦,听说祭祀前要斋戒一天,真是辛苦啊。”完全不嫌自己幼稚的大少爷当着他的面打开可乐,一边咕咚咕咚一边迈进了这座他经常说不想再来的方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