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仔
清洁完毕,刚好是下午扫墓的时点,村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拎着各种供品走动。搬到外地的原村民及其后代都在这时候赶了回来,村子顿时比早上热闹许多,祭拜先人点燃的爆竹在附近各座山头接连响起,喧闹得竟不像是与死亡有关的节日。
严玖背着沉甸甸的供品和纸钱一路上山。这座山是村里主要的土葬场,因此今天山上的人也很多,严玖一点都没感觉到墓地该有的阴森恐怖,便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当初不敢独自前来扫墓的自己。
即使为天师后代,严玖外婆也没有在生前给自己挑选什么穴位,这位淳朴的老人只在关于女儿和外孙的事情上表现出天师后代的素质,其他时候,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下葬的地方是村里有分量的老人们指定的位子,与村里的先祖们紧紧挨着。因为太久没有回来,坟头的草长了半米高,严玖仔仔细细地拔掉所有杂草,又重新修葺好坟包,擦干净墓碑,换上一张新的合照,又按照母亲教导的将供品一一摆好,点香,祭拜,烧纸钱。
这一串活干下来,居然已是日薄西山。周围的村民已经开始下山。有认得严玖的,在下山前笑着跟他打招呼:“小九,你居然一个人全做完啦?”
严玖羞涩地笑了笑,继续给外婆敬酒。
“长大了呀!”那人的一声感叹,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是啊,他长大了,都二十二了呢。严玖蹲坐在墓碑前发呆。十年前他哭着告别这里,十年内几乎没有一次敢独自上山。在他眼中,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物都是狰狞恐怖的。
直到与乔远相识。
严玖摸着外婆的墓碑,低声倾诉:“外婆,我最喜欢的那个人明天会过来看你。是个,男孩子……”
他不知道外婆是不是真的听得到。即使拥有阴阳眼的他,也没能再看见他们的魂魄。或许他们早已投胎转世,如今已经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们还在鬼城里等待着轮回,上一回就曾与自己擦肩而过。
无论是什么状态,严玖知道,自己扫墓的行为都不过是为了纪念这两位老人,所有的倾诉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
对于一个能进入阴间的人来说,扫墓的意义无非就是证明逝者曾经在这世界存在过。
等他把所有的祭拜工作完成,才发现山上只剩下他一人。
春日夜晚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山上,当山风吹过夕阳西下,属于坟场的寒冷阴森就被一座座安静的坟包渲染得更加明显。
……必须走了。仓鼠抖了抖毛,拎起装有还没摆完的供品的竹篓,快步下山。
下山的道路上有茂密的竹林和大树,严玖连跑带跳地正想往家里赶,身后突然传来的窸窸窣窣声让他僵硬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回头。
什么都没有。
嘤嘤嘤,就是什么都没有才可怕。
严玖再也不敢看了,拎着竹篓就加速跑路。
然而窸窸窣窣再一次响起,严玖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想起小时候山上有人遇到过山魈的的事情,还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母山魈,严玖的步伐变得魔鬼一样快速。
可是他哪里想到,在丛林里,还有一种生物拥有顶尖的奔跑速度。
当他听到“吱吱”尖叫的时候,手上一疼,手中的竹篓竟被夺去!
“什么……”他惊讶地回头看向那个卷走了自己竹篓的黑影,在昏暗的树丛阴影中,他终于看到一只只……
猴子?!
“吱吱吱吱!”七八只猴子朝他怒吼,似乎在警告这个愚蠢的人类。
……现在的猴子居然变得如此嚣张!
严玖怒了,他怕鬼,却不至于连猴子都怕吧?愤怒的男孩朝那只夺走自己竹篓的猴子追去,猴子由于抱着着比他身体还大的竹篓,没两下就要被严玖追上。
眼看就要摸到猴毛,几声尖叫,严玖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猴子抱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原因是由于四肢也被其他猴子抱住,从而摔倒在地上。
如果不是地上有厚厚的落叶缓冲,这一摔怕是要破相。
扑街的男孩感觉到猴子们踩着自己的身体欢呼着离开,许久后,他才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等爬起来后,眼前哪还有猴子的踪影?
当他灰头土脸地回到村里,大人们看着他的模样,纷纷笑道:“遇到猴子啦?”
“你们知道?”他愕然。
“这几年那片山头都被猴子霸占了,连种果林的人都不敢上去,今天如果不是早上一直放鞭炮,恐怕连上山祭祖都难。”大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山上猴子惹来的各种麻烦,但这些年国家对野生动物保护特别重视,加上猴子们除了在山上撒野,并不会下山祸乱,大家也就没想着费心思去驱猴。
严玖摸摸鼻子,心想自己不是第一个吃了猴亏的人,总算没太丢脸。
夜里在邻居家吃过饭,严玖静静地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看着只有农村才能看得见的满天繁星。
如此良辰美景,明明可以扮演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以最难看的扮相出现在眼前的话。
“我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吓了一大跳的仓鼠后仰着摔倒,差点磕到脑袋。
“好久不见。”这个双脚离地,浑身湿漉漉,还双眼翻白的男人,以一个最原始的水鬼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咧开苍白无血色的嘴笑着说。
第120章
从地上爬起来,严玖张大了嘴,半天才叫出这个水鬼的名字:“……蔡,蔡先生。”
这个被称为蔡先生的水鬼眼眶里的眼白翻了下,黑得诡异的眼珠子居然转了出来,那模样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他又往严玖前面飘了一米,笑嘻嘻地说:“你长大了。”
他说得亲昵,仿佛十多年前那个时不时冒出来把年幼的严玖吓得屁滚尿流的水鬼不是他。
“你,你,还没投胎?!”严玖傻兮兮地看着他,有种故人相见的熟悉感,然而矛盾的是这家伙留给自己的幼年阴影也着实不小。
“我死了一百多年,早就是游魂野鬼一只。”蔡先生冷着脸,似乎被严玖戳到了伤口,他又凑过去,从上而下地俯视他:“你现在居然敢一人回来,胆儿肥了吧?”
严玖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恐怖的造型,深呼吸几次后,才又扭头回去跟他正视:“清明节当然需要回来看看。”
蔡先生阴森森地笑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肩膀,低声恐吓:“那我的呢?我的供品在哪里?”
“没有多余的,都被猴子抢走了!”严玖感觉到全身冷飕飕的,僵硬着身子回答。
“哼!又是那些泼猴!”蔡先生咬牙切齿地骂完,又瞪向严玖,眼珠子因为愤怒而上翻,这样一双眼正对着严玖,换从前早就把仓鼠吓得魂都没了,现在他还能哆嗦着把视线挪开,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这几年留给我们的供品越来越少,你给我想个办法,否则,我绝不让你回去。”
蔡先生是严玖七岁时在一个荷塘边上遇到的水鬼。那年夏天,大人们为了堆肥,从荷塘里挖了许多淤泥出来,谁知挖出了一具无主骨骸。当天晚上,严玖就看到一个身穿旧式长袍的男人站在荷塘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还分不出哪个是鬼哪个是人的严小九就傻傻地问他在做什么。
我在找我的爱人,可是他在哪儿呢?男人一边说一边拨拉着荷叶,没有血色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分外秀气。
严小九那时候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还以为他的爱人是掉进了荷塘,着急的跑过去,想要帮忙从荷塘里找到落难的人。
结果找了半天,哪里看到有人掉落的迹象。
正想问,就听身后传来外婆的呼喊声。等严小九再回头的时候,哪还看得到男人的影子。
从此这个自称蔡先生的水鬼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严小九知道他是鬼后,胆子比鸡还小,一看到他出现就哭号着逃跑,逃不了了就躺在地上装死。后来还知道,原来他并没有什么爱人,而是一个单身汉想要寻找对象而在月夜荷塘里抒发情感。
也许是太寂寞,直到他离开,这位蔡先生对吓唬他的活动似乎都没有腻味的意思。
“我许久没见到你了,可有想我?”其实抛开眼珠子和双脚不沾地的问题,这位蔡先生还是挺斯文秀气的。就是太自恋。
“……想。”明明害怕得毛都竖起来了,严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昧着良心说话。
“呵呵呵,你这孩子就是……”蔡先生突然瞪大了眼,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凑过去,看清他脖子上的痕迹后脸色大变,“你这个淫荡的家伙!跟谁发生了关系?”
严玖涨红了脸,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乔远不会再那里留下痕迹了吧?
“我不准!”蔡先生突然怒了,“我都单身多久了,你倒过得潇洒!”
……他感受到了来自单身狗强烈的嫉恨。
严玖又羞又气:“这附近方圆十里的女鬼或女妖,哪个不是你勾勾手指就对你死心塌地的?是你自己不要,还拉上我单身干嘛?我一把年纪了,难道一辈子独身不成?”
“我不喜欢女人,”蔡先生脸色越来越冷,“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不喜欢我。”
……感情这居然还是个暗恋的故事?!
严小九忍不住八卦起来:“你喜欢的人,也是鬼?也在这附近?”
向来清高又自恋的蔡先生似乎害羞了。
这一夜,严玖听了一宿关于山上那个男鬼是如何英俊潇洒如何文采飞扬如何桀骜不驯的故事,蔡先生倾诉完,才宛如找到知音般摸上严玖的脸,轻声说:“我跟你说这么多,无非是看你也喜欢男人。”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严玖又一次惊呆。
“因为你的身上有着不属于你的,其他雄性留下的气。”蔡先生啧啧赞叹,“看来那是个性格霸道的家伙,性能力还不错。”
“……”这个人真的是一百年前就死掉的书生吗?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乔大少果然出现在村口。
颠簸的道路没有破坏大少爷的形象,下车时帅得连村口的大妈都忍不住过来打听此人婚否。
“也不算太远,就是折腾。”乔远摸摸严玖的脸,“下次我开车来,一起扫墓。”
“……”这种女婿上门的态度到底是从哪个综艺节目上学来的?严玖嘴角抽了抽。
吃过饭两人就打算上山,严玖把准备好的香烛和纸钱带上,正想拿竹篓装着,突然想起家里唯一的竹篓在昨天就被猴子抢了。
“山上有猴,注意点。”他提醒。
乔远不以为然:“拿串香蕉把他们引开就是。”
吃过午饭的两人又一次上山。别看乔远平时总是玩世不恭,真到了做正经事儿的时候,竟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上香,敬酒,烧纸都做得一丝不苟,光看侧脸都能醉倒一大片。
严玖虽然看惯了,此刻还是有些羞涩和骄傲。
外公外婆,看到了吗,这个男孩子,他是我喜欢的人,是约好跟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人。
祭拜完,严玖带着乔远到附近一块天然草场边休息。这块区域原是大湖,但水位下降后,湖底露出来,变成了草场。严玖小时候可喜欢在这里打滚。
严玖坐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跟乔远说小时候的故事,有开心的,有恐怖的,有幸福的,有悲伤的,他对乔远从不保留,甚至恨不得跟对方分享自己的一切。
也许是下午的太阳太温暖,也许是草场的风太温柔,乔远的脑袋搭在严玖肩膀上,坐着坐着,就被这渺无人烟又温暖舒适的环境勾起了邪念。
对,邪念。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温饱思淫欲,这可是个定律。
严玖被压倒得毫无征兆,只是当衣服被扯开的时候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他紧张地推拒着,生怕对方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不给他任何准备,冒着被看到的风险开始野战。
“就一次……”乔大少像个任性的孩子,劝说的时候动作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不行,不行……”严玖羞到爆炸,可乔大少兴致勃勃的时候要打断是多么困难……
“吱。”
但是总有能打断的。
乔远抬起头,严玖艰难地转过身,抬起头。
“吱吱。”就在他们斜对面的一颗大树上,骑着四只猴,每只猴都睁大了双眼朝这边看,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好戏。
“……”“不干了!”乔大少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