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第21章

作者:冉冉朝阳 标签: 相爱相杀 破镜重圆 HE 玄幻灵异

  噪音被昏沉静谧的室内放大,冷不丁地响起来,激得青年心下一惊。

  眼底覆着一层轻浅黛色,张青岚双眉蹙起,略带烦闷地踢开脚边那些零碎的小物。

  张青岚侧过身,低头瞥了眼另一侧空荡的床面,再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早就没了敖战的影子。

  身上的关节处还残留着淡淡的酸胀感,青年只穿了身素色单衣,缓步走到了当间的圆桌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气将冰凉的隔夜茶喝下肚,周身萦绕着的疲惫感方才消散些许。

  昨夜看到的剪刀纸片已然消失了个干净,张青岚抬起手背,将唇角残留的水珠抹净,垂眸看着已然不再杂乱的桌面若有所思。

  回想起当时敖战的反常态度,还有那些做工精美的纸人,张青岚颇为头痛。

  一旁的铜镜沉默地映照出此时青年瘦削单薄的身影,只见满头乌发垂在肩侧,披散在寡淡素白的单衣之上。

  或许是方才下床时无意间踩到了地面上的干果,发出了不小的噪音响动,惊动了在房外等候的婢女侍从。不多时,房门便被人从外敲响,发出轻而急促的几道“笃笃”声。

  “夫人醒了,”一道沧桑老迈的妇人嗓音从门外响起,从门缝处钻入房中:“可要老奴进来服侍?”

  看似是一句恭敬请求,那老妇却是不等张青岚回应,在确认房中人的确已经清醒之后,便从腰间拆出钥匙,直接打开了门锁。

  站在门槛之外的妇人伸手,枯皱如树皮一般的五指贴在门板的“喜”字上,三两下便推开了原本紧闭的房门,带着四名低眉顺眼的侍女径直走进来。

  妇人苍老面容上表情十分平静,站在高自己一头的青年面前,福身作了一礼:“夫人晨安。”

  “老奴是府里的管事嬷嬷,今日老爷特地吩咐了,让奴婢们来服侍您梳洗。”

  “不劳……”

  张青岚被这阵仗弄得头昏脑胀,下意识地要开口拒绝,却被几人一同推到铜镜前,轻巧地按着肩膀,令他不得不坐下到梳妆凳上。

  只听管事嬷嬷唤了一声“碧桃”,登时一名粉衣少女便端着手中的丝帛铜盆,三两步向前走到了青年身边。

  碧桃将那盛满清水的铜盆放到梳妆镜旁的酸枝木架上,随即拿起那方洁白布帛,轻声作礼:“夫人晨安。”

  话音未落,沾了凉水的面巾便轻覆在眼角,留下一片润泽水痕。

  几个侍从的动作利索,分工明确,分别负责为张青岚洁面、束发、穿衣。

  嬷嬷也不闲着,一把掀开了原本遮挡在窗前的厚重布帘,明亮灿烂的阳光登时驱散了原本室内的昏暗低沉,将整个房间都映照得十分亮堂。

  碧桃将用过的布巾拧干,搭在铜盆旁。随即跪在张青岚的身侧,低垂着脑袋,伸手为青年整理起了腰间玉佩的流苏。

  身后是另一名侍女,双手执着一根月白色的发带的两端,将张青岚的满头乌发一一束起,神情十分恭敬谨慎。

  张青岚有心拒绝,正欲开口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嗓子里像是塞着一团干涩的棉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仅如此,手脚也如同被枷锁束缚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端坐在梳妆凳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一群人围绕着自己忙忙碌碌。

  青绿翠色的大袖衫披在身上,其上还用淡色丝线绣了精美暗纹,搭配着镶嵌着白玉的素色木簪,衬得张青岚整个人气质清冷如谪仙。

  待到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几个为张青岚打理完毕,这才收拾干净那些零碎的杂物,安安静静地退出门外去。

  眼看着仆从一一退去,房门重新合起,张青岚试探着动了动指尖,这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够不受限制,重新动作。

  那一直等候在房间角落的管事嬷嬷重新走上前,毕恭毕敬道:“老爷要务在身,今晨须得起早出门办事。望夫人体谅,在家中等待便是。”

  张青岚至今没有弄清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回想起昨夜敖战的怪模怪样,不敢打草惊蛇,只得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姑且把面前这老妇糊弄过去,胡乱应了一声:“嗯。”

  青年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管事嬷嬷似乎也没有一星半点要出去的意思,依然站在一边,视线紧紧黏在张青岚的身上,却是一言不发。

  指尖在台面上轻敲,张青岚倒也不甚在意对方颇为露骨的防备。

  他四下打量,看着屋子里明显不同于任何自己熟悉的房间的陈设,思绪一点点铺开。

  回忆起昏迷之前自己眼前闪过的一丝如同裂口一般的暗芒,再加上那些磅礴浩瀚的灵力,张青岚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种大胆的猜测。

  青年脊背直挺,坐在圆凳之上,抬起眼皮同老嬷嬷对视,手指指向窗外,问:“这是哪?”

  管事嬷嬷明显没有预料到对方会问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露出一个假笑:“夫人说笑,这里是敖府呀。”

  张青岚闻言,心下顿时有了计较……龙王府内,可未出现过这般格局的房屋。

  之前思虑太多太杂,他竟是从未想过自己所处的这方空间,可能根本就不是现世。

  张青岚随便“哦”了一声,权当作给对方的应答。

  视线从四周的陈设布局转到了老嬷嬷的身上,张青岚仔细观察着,似乎是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管事嬷嬷被张青岚的考究视线盯得有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很快便开口问道:“夫人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老奴说?”

  “没什……”一句话刚说了一半,青年却是话音一顿,抿了抿唇。

  嬷嬷松弛的眼皮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捏着衣角不住摩挲着,颇有些紧张地等待对方发话。

  “也没什么大事,”只见张青岚神色自若地眨了眨眼,气定神闲道:“我饿了,不知贵府何时开饭?”

  管事嬷嬷原本高悬在半空之中的心顿时放下,一时无言:“……”

  ***

  眼看着那管事嬷嬷告退出门,去厨房给自己取来饭食。张青岚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起身,三两步走到门边。

  伸手拉了一把大门边沿,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板,张青岚神色微黯。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响动,金属剐蹭的声音透过木门,极微弱地传到房间里。想来是那老妇人不放心放青年一人呆在屋内,索性从外将大门反锁。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下人应有的做派。

  张青岚本来就不是个安生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乖乖待在房内,受人掣肘。

  绕着屋内转了一圈,不多时,他便找到了隐藏在幔帐之间、房间侧后方的一扇约莫一人高的圆窗。

  毫不费力地支起窗子,青年随手脱了身上那件费事缠人的大袖衫,只剩下里面的烫金交领。

  双手支撑着窗框,张青岚轻跃而起,足尖踏着底下的实木横台,指尖蹭了窗台上满满的一层积灰。稍加用力,整个人便如一只轻盈的蝴蝶,翻窗而出。

  婚房的后窗同院墙的距离极为接近,只留下不足半米的空余,供张青岚容身。

  院墙的砖石青灰,缝隙中则长满杂草青苔,甫一从屋子里翻出来,一股老旧潮湿的草腥气便弥漫开。阳光被院墙遮挡,因此其间十分阴凉。

  胡乱抹了一把贴在脸颊处的纷乱发丝,张青岚沿着缝隙向前走去,特意放轻了脚步,不叫人发现。

  约莫走了十余米,随着一道亮光闪现,青年这才从院墙与房屋之间的窄道之中走出来,整个人呼吸一轻,鼻翼之间没了那些古旧陈腐的气味。

  张青岚缓缓睁开双眼,适应着过于刺眼的阳光。

  四下打量一番,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正处于院内一方无人问津的角落之中。

  光秃的裸地被几块残破的木板圈起来,西南角则是一口枯井,枯井旁种着一棵颇为高大的梧桐树。正是春夏交接的时节,梧桐叶片翠绿,将阳光遮挡一二,在地面上留下点点晶亮的碎斑。

  正当张青岚迈开步子、准备往外走的一瞬间。

  两道轻却尖锐的女声竟是随着主人的步伐逐渐接近,嬉笑着不断往青年的方向走来。

  张青岚心念一动,顿时向后撤了几步,躲回到了原本的那道窄缝之中。

  屏息凝神,悄悄探听起了那两人的谈话。

第二十八章

  后背依靠着阴凉冰冷的墙面,青年垂着睫羽,安静地躲在阴影处,仔细探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动静。

  属于少女的细碎脚步声响起,地面上的杂草似是被人用足尖一点点压实,发出悉索的轻响。

  随着主人逐渐接近。原本模糊的一道温软嗓音变得愈发清晰:“……碧桃,你今日被于嬷嬷选中带去,到底有没有看清夫人的模样?”

  “自然是看清楚了的。”另一道声音笃定地回答她。

  张青岚略作辨别,发现她便是今日那个端着铜盆、跟在管事嬷嬷身后进门的侍女之一。

  结伴而行、趁着午间无事,于休憩间隙来到自认的隐秘之处说些悄悄话……小姑娘们似乎总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那你快和我说说,”那道率先提问的声音似乎十分好奇,连忙追问道:“新夫人长得好不好看?”

  两人此时已然走到了那口枯井旁边,见四下无人,便放心地停下了脚步。

  细微的痛楚从对方捏着自己的手臂处传来,碧桃望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孩,有些嗔怪道:“盈槐你捏疼我了……这样着急,我还能不跟你说不成?”

  “好嘛,我错了我错了。”名唤盈槐的另一名侍女听到她这样说,马上松开双手,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这样,明日嬷嬷发的消暑份例,我的凉糕全给你吃,好不好?”

  碧桃闻言笑开,也不继续卖关子,开口说道:“那人的样貌只能称得上一句‘不差’,并非是你我想象一般倾国倾城。”

  盈槐闻言,脸上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我进门的时候,屋里头的帘子拉得严实,整个房间暗的很,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碧桃的话说的有模有样:“他就站在我们几个面前,不算面善的长相……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好好梳起来。”

  “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帮着才肯做,懒得很,就连梳洗打扮都不愿意亲自动一动手指头。”

  盈槐十分失望的“啊”了一声。

  眼看着盈槐相信了自己的话,一点点变得失落,碧桃很有些得意。

  对于所谓的“夫人”,她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听闻对方在嫁给老爷之前,也只不过是个和自己一样、家门落魄的普通人,平日里依靠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小手艺勉强度日,很是清贫。

  如今一朝麻雀变了凤凰,便端腔作势地使唤她们这些可怜的小奴婢。

  碧桃心气不平,朝着盈槐补充道:“我还听说呀,张家就剩他一个人,算命师傅说他命里带煞,上克父母,下克子女。也不晓得老爷为什么要娶这样的人进门。”

  “指不定是使了什么妖法,把老爷迷得这样深。”

  盈槐眨眨眼,却是听得有些忐忑:“可我怎么听说……是那个人不愿意嫁,老爷强行把人接过来……?”

  碧桃立刻瞪了盈槐一眼:“胡说八道。”

  “我看你也别一口一个‘夫人’的了,”碧桃伸出手,点了点盈槐的眉心:“要我说,哪有这样的嫁娶……无媒无妁,就连个正经宴席都不办。”

  “昨日府里也就那间婚房做了点装饰,你出外面问问,谁知道老爷娶了个夫人回家呀。”

  盈槐胆子比碧桃小多了,瞪大了一双杏眼,赶紧冲上去捂住对方的一张嘴:“可不能乱讲话!小心你的舌头。”

  “哼,”碧桃拉下来盈槐覆在自己唇面上的手,取笑她:“胆小鬼。”最后却也噤了声,没再提起跟“夫人”有关的话题。

  很快,两个忙里偷闲的侍女就被人唤回去继续做事了。没了她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满地荒芜的院落之中又恢复了一片无声的静谧。

  张青岚沿着原路返回,趁着管事嬷嬷还没从厨房回来,翻过圆窗,将弄乱的帐幔一一恢复原状。

  若有所思地坐回凳子上,青年一边回忆着听来的对话,一边不住摆弄着桌面上随便陈列着的几个红泥瓷杯。

  回忆起方才侍女说的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张青岚细细考究,发现对方所议论之人虽是顶着自己和敖战的名头,可无论是生平经历还是家门背景,都像是凭空杜撰一般,同现实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张青岚无法感同身受,也就不甚在意那些无谓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