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第85章

作者:冉冉朝阳 标签: 相爱相杀 破镜重圆 HE 玄幻灵异

  当日晋阳的情景依然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流血漂橹,遍地狼藉,生灵涂炭。

  实在不可谓不惨烈。

  然而大祭司却在沉浸在满是血腥味的海风之中,脸上满是热切与疯狂——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古籍上记载着,真龙骨血能够让凡人脱胎换骨,羽化登仙,从此远离生老病死,长生唾手可得。

  曾经他只以为是那书写古籍之人在胡言乱语,却不料真龙竟是就这样轻易现世……他甚至同长生不老的机会就那样擦肩而过!

  他实在是太老了……老到几乎拿不动祭司的法杖,老到惧怕死亡,老到对于长生的渴望无疑比所有人更加强烈。

  浓重的不甘连同欲望促使大祭司隐姓埋名进入深山,在肉身消亡之前终于得到了能够抽取生魂、凝练灵体的修炼之法。

  他等待着青龙从封印之中苏醒、再出世的那一天。

  魂体冰冷,最开始的十年他甚至无法触物,化作一抹孤魂,独自飘荡在尘世间。

  足足三百年,对于凡人而言实在是一段过于漫长的时光。

  百年之间,还曾发生过许多连他自己都记不大清的事情。

  好比在重回晋阳废墟时,看见那深深草木之中、正怀抱着一具枯骨痛哭的少女。又如在游历无名小国之时,国中遭遇饥荒,在遍地饿殍中拾得一个襁褓……如此,百年光阴便又好像没有那般乏味了。

  劫雷愈响,层云之中的闪电就要蓄至顶峰,大祭司双手合十,骨杖被他利用灵力操纵,立于眼前。

  坤、巽、坎三个阵位在骨杖的感召下传来阵阵细微颤动。

  老人口中默念几句咒文,丝毫不畏惧漫天飞舞的炎炎烈焰一般,整个灵体竟是朝着苍龙所在上空径直飞去!

  离火之渊作为谷间独峰,此时已是几近山崩地裂,在狂风之中摇摇欲坠。

  苍龙狂暴,不顾聚顶天雷,仍旧在疯狂攻击着护山大阵,似乎是要将底下的祭坛一并摧毁。

  正当巨龙察觉到了出现的腐臭气味,试图摆尾攻向大祭司的刹那!

  ——只见山巅四周,乾、坤、巽、坎四个方位,四条涡旋龙卷拔地而起,以锐不可挡之势朝着青龙疾掠而来。

  天色昏沉,光线被劫云悉数遮挡在外,半缕也透不下来。

  离火之渊的绞杀大阵终于被人开启,一时间山河震动,地暗天黑。山风好似哭嚎一般穿堂而过,震颤将本就满是裂缝的地面分裂得更开!

  半空中旋游的青龙瞳孔一紧,漩涡龙卷在他赤红双瞳之中倒影。只听敖战喉间发出低沉震耳的怒号,他甩动龙尾,朝着其中一道旋风喷出一道龙焰。

  龙焰同旋风相撞,当即发出一声巨响,如同奔腾河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回荡在整座山谷。

  “启——阵!”

  半空中随着大祭司一声低吼,手中骨杖顿时凝练出一束通天白光,同阵法结界两厢连结。

  下一秒便看见原本如同薄壳一般倒扣在独峰之上的结界正中浮现出个浑圆空洞,将原本悬于天顶的劫云纳入其中。

  刺目白光一闪,同一时间,劫雷朝着苍龙铺天盖地地降下!

  还在同龙卷纠缠的敖战躲闪不及,竟是被天雷狠狠劈中脊骨!

  “吼!!!”青龙痛呼一声,龙鳞之间当即渗出丝缕鲜血。天雷上所附的灵力好似丝线,钻入他的骨缝血肉之中,狠狠收绞着筋脉关节。

  过于暴烈的疼痛令敖战有一瞬间的失神,巨龙竟是无力支撑,眼看着就要朝地面中中砸下。

  四道灵气龙卷趁虚而入,在敖战毫无反抗之力时迅速猛扑而上,顺着龙爪龙尾盘缠,将青龙紧紧捆缚其中,不断收紧的同时强逼他回退人形。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雷电在男人周身不断蔓延,如蛛网一般将苍龙吞噬其中。

  漩涡龙卷如同锁链,将不断怒吼挣扎的苍龙死死桎梏,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龙卷将他从高空生生扯落至地面。

  在九天玄雷劈足四十九道后终于暂时停歇,苍穹之上的劫云消散小半,乌云之中电光闪烁,正在重新酝酿着下一波劫雷。

  敖战一袭黑衣已然变得残破不堪,血滴从眼尾渗出来,一路滚落、直至没入双鬓。

  男人单膝跪地,遍体鳞伤,正粗喘着望向面前已蒙上一层血色的景象,双手被缚在身后,整个人好似钉在青砖地面上一般动弹不得。

  大祭司身在乾位,见状面露大喜之色,将手中骨杖直直插入阵眼之中用作支撑,身形微动,便要朝敖战飞身而去。

  ——就在这时,祭台正中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青年眸中是一片黯淡,没有半丝神彩,手腕上挂着的银镯在晦暗天光下泛着道道青光。

  他好似人偶一般,一步一步来到男人身前,苍白纤瘦手中握着一柄玉质匕首。

  刀尖闪过一抹寒光,刺痛了还未来得及赶到的祭司的双目。

  大祭司认出了那人手腕上带的是引灵镯,当即愤而望向远处、同他一样正在往祭坛赶来的张凝月,怒声道:“你要做什么?!玄澜,快拦住她!!”

  张凝月咬牙,不顾大祭司质问,几个纵跃赶在僧人和白鹿之前,抽出短笛抵上唇边,渡气吹奏起来,同时暗暗调动灵力,随手扔出无数带有致幻作用的粉剂,勉强将玄澜连同大祭司几度阻拦。

  祭坛正中的青年对于外界的嘈杂纷乱恍若未觉,双手握着刀柄,对准面前男人的颅顶高高举起——

  落下的瞬间,却是猛地一转!

  眨眼间,玉质剑尖便已然大力没入青年自己的心口,发出布帛割裂一般的轻声闷响。

  ……

  天地忽然变得极静。

  此刻,所有人的动作仿佛都缓慢下来。

  青玉雕成的莲花灯盏从张青岚的丹田之内渐渐脱离,里面泛着细碎金光的太极游鱼仍旧安稳地摆动着它的尾巴。

  好似露水滴入深湖,灯芯之中剩下来的一只太极游鱼通体雪白,轻巧摆尾,一跃没入敖战眉心,发出“滴答”一声轻响。

  青年见状,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身形也彻底变得透明而浅薄,在消散之前低声喟叹:“……这一回,我来护你。”

  随着话音,一道淡青色的神魂从地面脱离,逐渐壮大,最后生生顶裂了大阵结界。灵影一把抓住勾缠在苍龙身上的锁链,轻易撕扯开来。

  顿时,祭坛中央猛地迸发出一道剧烈白光!

  随之而来的是如浪潮一般的温润灵气,于阵中弥散开来,恍若涟漪一般缓缓扩大。

  清风徐来,吹散了一直沉积在祭台的浓郁血腥味。

  正是这道挟着青竹浅香的精纯灵力彻底拉回了失控边缘的青龙,不过片刻,男人身上的伤口便悉数愈合,眸中混沌逐渐退散,最终恢复清明。

  比起魂梦的强行解咒,此时的敖战才算是彻底突破,气海中的灵力重归浩瀚磅礴。

  劫云弥散。

  天光穿过大阵结界,散落一地碎金,原本的呼啸凶猛山风正逐步消弭,最后化作乌有。

  ——至此,天劫勘破,功德圆满。

  *

  “阿岚!!!”

  张凝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眶通红,凄厉嗓音哭喊着朝敖战奔袭而去。她顾不得再阻拦旁人,身形如箭,五指紧绷作爪状,带着浑身戾气直抓敖战面门。

  身形高大的男人负手而立,沉默垂眸,视线冰冷而平静。

  他甚至没有朝张凝月扑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仅是一念,猛烈如暴风的真龙之气便呼啸着朝女人攻去。

  张凝月甚至没有碰上男人的衣角,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拦腰击飞,落地的一瞬,剧痛沿着小腹席卷全身。

  眼眶瞬间被水雾充盈,女人浑身上下挂着的银镯尽断,散落一地。她双眼充血,死死瞪着敖战不放,嘴角抽搐着朝男人爬去,神情近乎于癫狂:

  “你把阿岚还给我……还给我……”

  “你都做了什么!”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是祭司的怒吼,他咬牙操纵着骨杖从阵眼之中抽回,扭头朝张凝月发泄一般地大喊。

  唾手可得的长生之法就因为那女人的一己私心毁于一旦,大祭司几欲吐血,额前青筋暴突,在树皮一般的黝黑皮肤下显得格外可怖。

  ……就差了那么一瞬!

  就差了那么一瞬啊!!!

  大祭司目眦尽裂,魂体四周顿时好似燃烧起来一般,蒸腾着浓重黑雾。

  他手持骨杖,杖尾朝地缝深插而下,口中呢喃咒文不停,黑雾顺着杖身一路蔓延至地底——

  砖石碎裂,地底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因此受到感召,将祭坛铺陈着的青砖钻顶得七零八落,拱起一个个鼓包。

  随着那物事破土而出,比先前还要难闻的浓郁腥臭顿时充斥山巅。密密麻麻的黑羽走尸是先前在山谷中的数倍还多!

  一只只走尸身上还挂着斑驳黄土,口中涎水滴答落地,低吼着朝敖战所在的方向逐渐聚拢。

  眼看着苍龙就要被尸山尸海湮没,玄澜盘腿坐在半空中,单手覆在白鹿额前,竟是飞速攫取着少年体内被点苍印激发的灵力!

  敖战气势肃杀,眉目沉静,不过是稍稍抬手,便在轻描淡写之间将周围走尸掀翻大片,随后直接压碎、整个化作齑粉。

  大祭司眼看一计不成,当即抽身散魂,重凝后现于玄澜身后,大喊一声:“徒儿,来助为师一臂之力!”

  有时候执念过于深重,苦心谋划多年落空,到了最后便是个死局。

  大祭司已然杀红了眼,眉心的八足黑蛛身上光芒明灭不定,不顾全盛时期的真龙实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紧握骨杖就要向前猛冲。

  一直站在旁侧的玄澜已是皱紧眉头,将昏迷过去的鹿妖横抱在怀中,不露痕迹地朝那魂体瞥去一眼……无人知他已是生了逃离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山巅四周忽然传来阵阵嘹亮金角之声,愈发接近!

  大祭司猛地抬头,发现苍空之上已是覆上了黑压压的一片,为首的是一条赤龙,正疾速朝离火之渊飞近。

  原来是东海来援,虾兵蟹将们猛增数倍,迅速解决了山巅周围大阵关窍处的埋伏,一路腾云驾雾,前来助阵。

  大祭司终于猛地变了脸色:“不好!”刚想起身逃离,却被向他袭来的龙尾猛地拍进了地里。

  他本是魂体,不应受到这般实质的伤害,却不料那黑发红瞳的男人此时已悬至半空,好似神明一般,垂眸凝望着底下几近枯朽的老人。

  “不……不,不要,”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盛,祭司骨杖脱手,抖若筛糠,双手撑在身侧、不停向后蹭去,在敖战冷若冰霜的目光之中求援一般地望向玄澜:“救命…救救……啊!!!”

  青光一闪,无数骨链竟是直接从祭司所在之处凭空出现,将他整个束缚其中,瞬间绞成零散碎片。

  魂飞魄散。

  僧人阖眸,低语一声“阿弥陀佛”,怀抱佟苓,转身正欲离开此地——尚未跃至半空,后背已然出现了一个差点贯穿前胸的血洞。

  张凝月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终于,在玄澜背影踉跄着湮没于天际的刹那,女人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痴笑。

  她闭上双眼,轻声道:“阿岚……对不起。”

  下一瞬,随着一声扑簌簌的轻响,整个祭坛上空已是散开无数细碎金粉,混杂着半透的无名花瓣,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铺了满地。

  ……

  废墟之中,敖战面若寒霜,片刻后弯下腰来,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捡起一只皮毛上满是焦黑伤痕的金毛小鼠。

  那柔软脆弱的小东西怀里紧紧抱着一根早已断作两截的劣质玉簪,躺在男人的掌心,脑袋一歪,从鼓鼓囊囊的两颊缓缓挤出来一片黝黑鳞甲。

  天光大亮,乾坤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