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云
此刻郑老爷脸上满是阴郁之色,郑夫人同样是满脸愁容,二人眼下都是一片青黑,想必近日没少为了儿子劳神。
“老夫家中近日出了些事,恐怕怠慢了贵客,便不留二位道长了。成才,你吩咐下去,制备一些干粮与道长带上。”那郑老爷似乎被连日来的登门的江湖骗子弄的心力交瘁。一看李松云和萧晗如此年轻,全无高人风范,一时间大失所望。
李松云来时,便观察到这宅子附近阴气沉沉,被凶戾之气环绕。邪灵作祟定然是无疑了,可是按理来说,哪怕时至今日,那女子也不过死了半个月,委实不该有如此凶煞之力,除非是另有蹊跷。他在垂髫年纪便跟着师傅四处捉鬼,虽然多半不是真鬼,却也当真算得上是有些经验的,可是像如今这般情形,这么短时间就能如此凶戾的,真是闻所未闻。
“我与师弟今日方来此地,本是不打算长留的。
入镇时,我们对善人家中发生的事的确略有耳闻,依我们师兄弟之见,短短是数日,就算生前有余愿未了,化作了怨鬼,也不可能成的了气候。原本想着,善人家中的怪事八成只是人祸,却终究不放心,特来探查一番,但在途径善人宅邸时,贫道观望此处有些不寻常的凶戾之气,恐怕就算不是凶魂作祟,也必然有其它妖邪。”李松云一番话说的言辞诚恳,加之他神态清正,话语间也有理有据,那郑员外,听着听着,不自觉的有就些信了。
“不知可否问一句,你家中出事的小厮是否身上并无致命的外伤,但是面容枯槁,仿佛失了精气,令公子是否出现了盗汗心悸,四肢冰冷,面色青白,眼底发红的症状。”
那郑员外听得李松云所言句句与事实契合,虽然心中仍犹疑对方是否也是从旁人口中打听来的,但是求医心切,总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当即缓了面色。
“近日以来接连发生怪事,实在是忧心我儿,惶恐难安,之前怠慢了两位道长还请见谅。”郑员外长叹一口气,他眉头紧蹙,精神看起来十分不好。
“冒昧问一句,那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何时何地因何事出事的?”
郑员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那女子的事,具体如何我也甚不清楚,还是让贱内与道长细说吧。”
郑夫人受了郑老爷首肯,先是用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角,然后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她张口说道:“那女子本是在上路上救下的。只因当时她扭伤了脚踝,老身还特意让她上了轿子。我儿就是天生生就了这一副软心肠,才让那狐狸精给骗了。”郑夫人咬了咬牙,眼角发红,似乎对那女子很是记恨。
只是她忧儿心切,说的话全无条理,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李松云也不好出言打断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希望能从对方嘴里得到一星半点有价值的线索。
“师兄,你看那郑夫人一提起那女子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恨意,只怕真是让他们一家害死的。”萧晗朝着李松云挤眉弄眼,全然不顾礼数,施了个传音的术法,阐述他的猜测。
“我听说死前怨气若是足够大,就算时间不长,也是有可能化成能厉鬼的呢。”
李松云并不会这种传音的术法,只能以眼神示意萧晗静观其变。
“那狐狸精说她名叫杏娘,本是江南的织女,一直在大户人家开的织坊里作工。后来与家人一道,随着主家迁徙至此,却在途中遭遇歹人,只有她一人幸免。”
郑夫人的手指将绣帕越搅越紧,指甲刮着布面,发出类似裂帛般的声响。
“我呸!她这番说辞漏洞百出,依她那狐媚的样貌和身上的穿戴,想必是大户人家的逃妾。可恨我一时心软,遭她蒙蔽,只觉得这女子看着怪可怜的,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就将她带回了家里。可是没想到,她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儿身上!”
说到这里,郑夫人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又惊喘起来,像是受不住悲愤,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儿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受不住那女人的撩拨,竟轻易就信了她的鬼话,没两日就被那小蹄子迷的神魂颠倒。”
郑夫人用绣帕捂住脸,似乎不愿意在继续说下去了。李松云心道这妇人初见时虽然愁容满面,但是看起来也算端庄持重,很有大家主母的风范。如今他儿子虽然是病中,但是大夫都说无甚要紧的病症,何以至于此时,竟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夫人可否明示,那叫杏娘的女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郑夫人顿了顿,像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老身明白,两位道长心存疑虑。可是事已至此,我们断然不会再做隐瞒。老爷与我对那女子虽然是千般万般的不满意,但若说单为了此事就要要害她性命,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还记得当日,我们商议着在我儿锦程的酒中添了些安神的药物。本想是趁他睡着了,好将那女子趁夜送走,免得再横生枝节。恰好我家老爷在临县有位做织绣生意的好友,那杏娘既然说自己是绣娘,那我们把她送过去,好歹也能谋生,不算断了她生路。可是没想到那女子却是邪性的很,我们说明来意,她非但不肯走,还满脸诡异的冷笑,那笑声别提多渗人了。”
“后来呢?”
“再后来,那女子只是说,她与我儿是两情相悦,如果我们非要横加阻拦,必然教我等悔不当初。本以为她是心怀不甘,故意说些狠话讹我们,没想到她竟然……当时她脸上虽然笑着,却满是怨毒之色,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瘆人……她说完那两句话之后,突然就自己跳入了井中。当时所有人慌作一团,但不多时就七手八脚的把人捞了上来。前后本来不消片刻的功夫,理应是有救的。可不知怎的,那女子自从堕入井中就悄无声息,等人捞上来已经是气息全无。后来的事,早在本镇传遍了,想来两位也是已经知晓的。”
郑夫人言语时,李松云一直留意她神色,虽然情绪有些过分的激动,但情真意切完全不似作伪,若真如对方所言,那名叫杏娘的女子确实有些蹊跷。
“不知可否见公子一面呢?”
郑夫人正要开口,一旁的郑员外接过话头道:
“犬子虽然精神不太好,但是神志还是很清楚的,道长若是要见,自是可以的。不过两位怕是还未用过晌食,不若先去用些饭,我也好去安排一下。如此,少陪了。”
李松云和萧晗面面相觑,心道方才郑夫人看起来如此悲愤的模样,他们都以为郑公子只怕要命在旦夕了,若真是如此,为何还要另作安排?此事虽然看似有了些许头绪,关键大约还是出在那名女子身上,但是不见郑公子,李松云心中也没有定论,也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等了。
一旁的萧晗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只是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浓密纤长的睫毛掩去眼中流转的光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自语道:“倒是有些趣味,看来是不枉此行。”
☆、思无邪3
二人被郑府的管事招待用了晌食,本以为很快就能见郑公子,没想到婢女前来传话,说是郑公子身体不适,要晚些才能会客。李松云心生疑窦,但也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直至入夜,李松云才终于得见郑公子。
第一眼见到郑锦程,李松云心中不由吃了一惊。
哪怕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对方脸色极差,眼窝和面颊都深深凹陷,身体看上去也是羸弱不堪。
一个双十年华健康青年,在短短数日变成这个模样,的确能让至亲之人心痛难安。
只是郑公子那双眼睛,虽然可见眼底发红,隐隐像是中邪的征兆,目光却十分清亮,看上去倒还算是有精神,整个人的神情看起来也十分清醒,没有中邪后癫狂昏聩的模样。
“失礼了,小生如今体力不济,只能在这床榻上回答道长的问题。”郑锦程谈吐斯文,加之相貌英俊,身家颇丰,曾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虽然此时有些中气不足,但气息连绵并无迟滞,似乎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虚弱。
“郑公子,你可知道你现今的处境十分危急,希望你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不要隐瞒半分。”李松云这番话并非是危言耸听,郑锦程虽然看起来神思清明不像是病入膏肓,但实则身上的精气确实是散失过半,目前虽无性命之虞,但若长此以往,只怕不出一个月就可能会死于非命。
李松云回首环顾室内,看见桌上铺陈了一副画卷,画中是一双垂髫稚子,画中女童神态娇憨,身上的翠绿小褂是用酞青兰,藤黄以及三绿一并调成,看见作画者的用心。女童扎着花苞头,束发的带子是用朱标平涂干底后,罩染了一层薄曙红。小手捉着一柄缎面的团扇,正附身扑着彩蝶,而男孩则躲在一丛翠竹后偷偷瞧着。情景颇有童趣,
李松云就算不通书画,却也能看出下笔之人对女童的细细描绘,用心极专,而其它的场景则显然逊色一筹,甚至几处落笔线条稍显散乱,大概是作画之人腕力难以为继。此画墨色尚新,多半是郑公子病重自娱之作。
只是……李松云看见画卷底部,一行簪花小楷赫然纸上,书云:等闲变却故人心,莫道故人心易变。
李松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只见那字迹端雅娟秀,浑然不似男子手笔。
他不动声色道:“公子好雅致。”
郑公子虚弱的笑了笑:“这是些天我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画的,只因还没有画完,就不曾知会下人收起。”
李松云只觉得这郑公子身上处处透着可疑,不免有些怀疑,眼前这虚弱疲惫的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趁着郑公子咳嗽,假意将放在桌上的茶水端给他,趁着对方正要去接,装作是不经意的将手指搭握住了对方的腕脉。
虽然都是男子,可陌生人骤然间肌肤相贴,也实属失礼,郑公子一脸不解,怔怔地看着眼前面容俊美的道士,甚至忘记要将自己的手腕抽回。
李松云这么一探,发现对方脉象浮而无力,的确是亏虚的症状,与之前那些大夫所言一致,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并未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