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一门之隔的距离,清晰听得商离行短促的一声低笑,谢留尘一颗心却坠得更深了。他早在昨夜商离行提出两个选择的时候便动摇了,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留在秋水门的念头,什么身世之谜,什么四族恩怨,他统统都不想去管了,只想留在商师兄身边,好好补偿于他。只是,仅仅过了一日,商离行便将他的满腔美梦无情打破,原来他终究还是将自己视为禁脔!丝毫不顾念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突然自心底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恨意。他颤声道:“你既如此不尊重我的意见,那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不用什么选择,也不用什么三天五天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选第二个,我永远,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这番话一出,那是彻彻底底地宣告决裂了。商离行听得这段与南星如出一辙的话,只觉昨夜看到的幻境宛若重现,如此相似!他心脏似被利爪紧紧攥住,投在门纸上的身影微微一颤:“这是你的真心话?”
谢留尘握得双拳泛白,在房内大吼大叫道:“是,是我的真心话!反正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也不缺我这一个!”
商离行也是气得血液沸腾,一时竟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酸味醋意,在门外冷笑几声,旋即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听那道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谢留尘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又说错话了。
他蹲**,在门边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我好懊恼啊,我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他肯定很生气……”
第九十一章
这日的晚霞来得比平日艳了些,似浑金炼火,烧残了日暮下的旷野。商离行听了谢留尘房中那一段话,一时大受打击,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
待步出院门那一刻,一阵凉风拂面,才知秋意已经降临。
他苦涩一笑,一路漫无目的地在秋水门走来走去,等日头暗了下去,他才恍然回神,发觉竟在不知觉间走到后山。
孤零零站立于他面前的,是那几间遍布蛛网荒草的茅屋。
他再抬头一望,可见天际云霞残照,烧至最后一片暗红余烬。听不见周围的人声鼎沸,也听不见耳边的萧瑟秋风了,他呆呆看天,伫立在那间小屋前自言自语:“我还在妄想些什么?他是存心跟我来个了断了罢?我白天问他愿否与我一道去西涯山,他却回我不去,看来他早在心里下定决心,要疏离我了……他既如此不甘不愿,那我便……放他自由吧。”
他垂下眼眸,无悲无喜地望着身前小屋,声音更加低哑了些:“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世间从无真正的两情相悦,却还是……”
也不是非要求个答案,因为答案早已在他的心中,再问多些什么,便能好受些吗?
他在无念屋前怔然站立许久,直至夜色完全暗了下去,才形迹落拓地走回前厅。刚在廊下走过几步,身旁便传来白萱温柔的声音:“门主。”
商离行满腹心思,被她喊得怔了一下,这才点了个头。
白萱又走近几步,对着他嫣然一笑:“门主不是去边界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商离行微微敛起神色,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何所悟纪清他们快回来了,边界那边还是让他们去吧。”
白萱笑道:“白萱第一次见门主如此草率地做决定,似乎不太符合门主的性格啊。”
商离行正色道:“我是见门中事务繁多,留你一人处理一切实在过于劳累,再说,秋水门也需有人坐镇此中,居中调度,边界之事有我没我,暂无影响。”
他这话于不知情的外人说来,实属义正辞严,毫无破绽。但在玲珑心窍的白萱看来,却是漏洞百出,白萱眼中浮现笑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门主这时才想到白萱有多辛苦吗?”
商离行向她看了一眼,缓缓道:“门中缺少得力干将助我处理要事,我又信不过外人,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
白萱轻摇螓首道:“谈何辛苦呢?当年结拜立下的种种宣言,历历在目。我们愿意跟随大哥你走来,便是做好辛苦一生的准备了。”
她忽而改称“大哥”,只听得商离行心口一颤,果然只听她接下去道:“其实,大哥是有事瞒着我们吧?”
商离行叹了一声,道:“我确实瞒着你们许多事,其中也包括无念当年留下了什么预言,你若想知道,我尽告诉你便是。”
“恐怕不是此事吧?”白萱笑道:“听说昨日门主貌似带了一个人回了秋水门,直至深夜都不见出来。”
“原来你是问这事吗?”商离行先是面作讶然之色,又转而微微一笑:“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你也知道那些散修向来爱在私底下编排我的事情。”
白萱嘴边笑意更加深厚,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真是如此吗?门主?”
商离行微微一凛,转过身,静静看着她。
白萱站在廊下,也笑吟吟地望着他。
一阵秋风吹来,二人齐立萧瑟寒风中,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良久,方听商离行长长叹了一声,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已无适才那般故作轻快之意:“……白萱,别叫我为难。”
白萱也收敛了嘴角笑意,柔声道:“门主不信白萱吗?”
商离行道:“我知道你不会,但何所悟会。”
白萱伸手拂了拂被秋风吹散的秀发,低叹一声:“我明白了,门主一向深谋远虑,是连一点小小的变数也不允许有的。”
商离行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无奈一笑:“你一向通达人心,对世事看得极透,我亦知晓,谢师弟在我房中之事早晚瞒不过你,却不曾想你如此快便猜到了。白萱的才智十倍于我。”
白萱微微一笑,道:“门主抬举白萱了,我只是一个小小医修,治病救人,便是我的职责了,至于其他,白萱没那个能力去管。”
她将视线投至廊下那一盏小小鲛油灯:“门主为何不告诉他呢?”
商离行苦笑一声,也随她目光望去:“我了解他的性格,他知道秋水门对他下了追杀令,届时肯定会出来认罪认罚,而我不想让他有负罪感。”
忽而只听白萱长长唉了一声,故作娇憨之态道:“唉,门主对谢师弟这么好,倒叫我们一众弟弟妹妹嫉妒了呢!”
商离行知她是在借以宽慰自己,不由失笑,只是那笑意中多了几抹酸涩之意。白萱看在眼里,面上虽仍笑着,心中却是哀伤至极。她移过视线,望向远处:“门主,此事若教门中众散修知晓了,您可就什么都讲不清了。”
“讲不清便讲不清罢,”商离行凄然一笑:“这或许是此生,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反正他也要走了。”
白萱敛起蛾眉,疑惑不解道:“可是门主您包庇杀害凡人的修士,纵众散修不知内情,但你又如何过您心里那一关呢?”
商离行低声道:“魔族兴兵南岭迫在眉睫,我现在还不能放下一切,我只求你,给我几天时间。”
白萱听他越说越是莫名,蹙眉道:“门主您的意思是?”
商离行久久凝视夜色的秋水门山水。一阵秋风拂过夜色,吹低了廊前的萤花烛草。
他静静道:“等此间事了,我会退位让贤,将门主之位让给何所悟。”
白萱一惊:“门主,您打算退位?”
“退什么位?”
身后一阵寒风忽至,同时伴随着一道年轻男修的声音,幽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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