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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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抵定,诸门派弟子分成两拨,一拨在天一阁弟子带领下御剑前往天一阁,一波回转各自师门。乌泱泱的人头四向离去,凤临川上转眼又是人去楼空。
谢留尘稳稳飞在云山弟子队伍中,不时回头望向凤临川,贪恋这海外仙岛风情。碧海蓝天中,美丽的小岛在视线中逐渐变小,最后成了几不可见的小点。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笑声。谢留尘转头望去,见是那秋水门的纪清在抿嘴偷笑,谢留尘随他视线看去,果不其然又是程辛然背着曲空青摇摇晃晃的身影。
纪清笑了一阵,转头一看,发现谢留尘在看着他,便御剑小心飞至谢留尘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他为灵修出身,不善御剑,便只能小心翼翼踩着剑过来,动作十分轻柔。
谢留尘将他扶住,温声道:“纪道友小心。”
因商离行这层缘故,加上几日相处下来,纪清见到云山弟子众人早不像之前那般腼腆,与谢留尘也能偶尔搭上话。他低声道:“谢师弟叫我纪清就行了,不必那么客气。”
谢留尘便道:“好。”
纪清说罢又望向前头天一阁弟子那边,谢留尘心生好奇,问道:“有那么好看吗?”
纪清道:“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
谢留尘不懂他指的是曲空青还是程辛然,只好摇头,纪清便解释道:“我之前只听门人说过天一阁老阁主有一个行事无端的儿子,向来无法无天得紧,还以为是个什么混世魔王的样子,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可爱……”
谢留尘很难想象会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去形容一个醉醺醺的酒鬼。
纪清见他面无表情,误以为他心生不耐,急忙道:“谢道友莫要笑话我,我确实见识不深,总觉得世间千百人有千百态,个个皆有其可怜可爱之处……像这位曲道友,虽然表面乖张放肆,但是着实是个性情中人。他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人,才能炼就这样率性不羁的真性情……”
谢留尘听了这话,心道:“没想到这纪道友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原来心思这般细腻敏感,竟比女子更胜几分,怪不得能注意到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但他曾因见识浅薄而闹过笑话,实在不忍听别人在他面前自称“见识不深”,于是反口一问,“纪道友为何要说自己‘见识不深’?”
纪清柔柔一笑,眼里有了几分说不清的落寞:“我,我向来怕生,平日里很少出门,也不太敢跟陌生人打交道,向来只在门中协助门主处理俗务。这次出门是祁欢他临时有事,我才替了他来。”
“祁欢是?”谢留尘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竟有几分耳熟。
纪清道:“祁欢啊,是我们九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爱玩爱闹,也好相处……”
谢留尘这才想起,原来他曾在凤临川石碑上见过“凤临九子”的名号,上面也有“祁欢”二字,怨不得会觉得如此耳熟。
纪清继续道:“若是他来,跟你们应该会相处得比较好。不像我这么木讷,又这么怕羞,只会给大家拖后腿……”他说到这里,不知怎么地,竟微微涨红了脸。
谢留尘道:“纪道友太谦虚了,你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无论是缓和弟子关系,还是处理门人给养,都做得很好,弟子们都看在眼里,实在没有比你做得更好的了。”
纪清略带羞涩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我胆子又小,又不爱出门……”
“纪道友实在过于束缚自我了,须知修行的意义本就在于见天地广阔、见自身渺小……”谢留尘说到这里,突然面露茫然,呓语般自言自语:“纪道友方才也言‘世间千百人有千百态’,若只是作为旁人旁观,又能体味其中滋味几番?若将大好年华困于斗室之中,那又该是何等遗憾?所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想商门主既然将你带来,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说着说着,恍然想起自己这多年来也是终日远离凡世、几不下山,尽将平日生涯局限于修行与练剑二事,说起来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画地为牢”吗?
不入红尘,焉得出尘?
不历劫难,焉能顿悟?
商离行三天前的一番无心之言竟是言犹在耳。
他整个人像是痴了一般,立在当场。
纪清听了他这番话,心情似好了很多一般,只低声叹道:“这话说得真好,谢师弟真是聪慧过人,怪不得门主对你大为赞赏,他那日自断崖回来后好似十分愉悦,还常在我们面前夸你有天赋……”纪清兀自说着话,见许久后仍无人回话,转头望向身边,这才注意到谢留尘的异常,他又叹道:“聊着聊着也能入定,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离天一阁已过半数路途,各门派之人三五成群,低声交谈,一时间也无人留意到这边。
为了维护二人御剑身形,也为了护持一旁入定的谢留尘,纪清将体内真气快速运转,如此过了片刻,二人已是渐渐落到队伍后方,这时方有弟子注意到这边异常,方景林为了不让向晚宁错过聆听长老教诲的机会,于是主动请缨,凑近来问明原因。
他飞过来后很快弄明前因后果,露出恍然笑意,扶住谢留尘的肩膀,将人接到自己剑上,借以减轻纪清压力,见谢留尘一时半刻也未得清醒,便凑得更近些,兴致冲冲与纪清拉起家常来。
他一向喜欢到处打听,又兼口才出众,此时一脸神神秘秘、滔滔不绝地对着身边“见识不深”的纪清讲述各门派世家的秘辛往事,听得纪清大为咋舌。二人聊着天,不知怎么地,又把话题扯到“凤临九子”身上去。
谢留尘恰好这时从入定中醒来,神识恍惚间,耳边传来纪清带着追念的声音——
“说到九子结拜,想想都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纪清道:“当年我与小妹遭仇家追杀,一路逃至凤临川,本是生死一线,却恰好在此遇上同为散修的其他七子,为他们所救。当时他们都已是名噪一时的修士,连最小的祁欢都比我们厉害许多……本来,以我们兄妹二人的修为地位是万万不能高攀上他们的,是小妹决意舍弃颜面,主动请求与他们七人结拜,好在当时门主他们不嫌我们兄妹此举过于孟浪,后来这才有的凤临九子……我们才能……”
方景林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谢留尘也明白纪清小妹这种行为的大胆离奇之处,散修本就性情孤傲、独来独往,不用说义结金兰了,便是与人招呼都是极为稀奇的一件事,何况还是与这么多性情各异的人套在一起,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有反目成仇的存在呢?也是纪柔心细胆大,竟敢于提出这样破天荒的提议,如若被其他七子拒绝,就不是一段流传三百年的佳话,而是一个被苍元世界嘲讽三百余年的笑话了。
方景林一脸赞叹:“纪师姐真是敢作敢为,雷厉风行啊,真想让纪师兄替我们引见一下,领教一下贤妹风采。”
“她啊,不用我特意引见,你们见到她,自然就会认出她的。”纪清想到自家小妹,脸上顿现温柔神色。
这边纪清与方景林说着话,那边谢留尘心生感触,望着前方商离行与云相长老交谈甚欢的身影,不由想到那日所见凤临川上结拜陈迹。
年少成名,正是恣意潇洒、蕴藉风流之时,遥想三百余年前,凤临川上桃花翩纷,曲水流觞,少年散修们恰逢其时。这时候的他们,醉卧桃林,意气相投,既是倾盖如故的知己,又有着共同的信念与情怀。后来的他们,又以一肩之力担起天下数万散修的命途,在各自修途上成长为一股坚不可摧的庞大力量。
他们当时想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那时候的他们,又该是何等风采。
第十二章
天一阁、云山剑宗与秋水门众门人御剑飞行,不到半日便到达东岛。
东岛地域僻远,除附近的凤临川外,离其他陆地最近的也有万里之遥,故而岛上罕有人烟,得以保存原有风貌。岛上有着蜿蜒起伏的天然地势,山木葱葱,高树林立,常年海风呼啸,水汽氤氲,望去有如蓬莱仙境。
天一阁是一座浮于岛上的空中楼阁,依靠七重法阵支撑,稳稳漂浮在半空,御剑而来的众人尚在千里之外便可见到此处层台累榭,飞阁流丹,如隔云端,仿佛下一瞬便有仙人腾云驾雾、飘然临世。
阁主曲白微早已带领门人在前门相迎,他的容貌与曲空青有几分相似,只面容间多了一抹岁月沧桑,看到趴在程辛然身上的儿子,曲白微不动声色,只是挥了挥手,让归来的弟子们先行下去,而后便把众门派之人迎了进去。
“商门主,云相长老,这边请。”
见过礼后,商离行与云相长老一左一右,立于曲白微身侧,三人同行走进天一阁,向晚宁跟在云相长老身后,谢留尘与方景林又跟在向晚宁身后,众人一路逶迤行至前厅,四周道童仆从,来来往往,见了众人皆是纷纷行礼。
亭台矗立,长廊深远,本就不大的空间竟是走出九曲十八弯的错觉来,谢留尘四下打量,见一路走来,白壁为灯,水晶为帘,其中间或点缀着珊瑚玉树、琉璃影壁,所见一应器具无不精致华贵,连道童所穿衣裳也十分华美,看着煞有几分仙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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