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商离行赞叹:“确实很了不得。”
谢留尘少年心性,听了这话心情便愉悦许多,“我也这么觉得。”
商离行又道:“我常听剑修者说‘起心动念,一招一式,皆为超越旧我’,意思即为,将剑意发挥到极致,突破困障,这是一般剑修追求的,属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境界。我却说,有时明明可为止而不为之,这才是更进一步的境界——”他说到这里,见眼前少年激动地看着自己,双眼晶亮,眼含期待,顿时话就说不出口了。
见他停住,少年立马催促道:“说啊,要追求什么境界?”
商离行失笑,他不是剑修,也甚少在剑修面前表现自己的剑术看法,方才这番话也是一时无意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谢留尘竟然听进去了,于是想了想,又道:“你方才说你的剑法已经强大到可以翻江倒海了,心里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程度,这是力量强大的表现,这很好,但我们既拥有这样的力量,便该控制好自己的每一道出剑,出手的剑做到收放自如……你说对吗?”
谢留尘大力点头:“对对对,商门主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从前一心练剑,只道剑意这东西杀伤力越大越好,云山同门们也悉数讲究修炼剑意,从无一人跟他说过要克制自己的力量,如今听了商离行这话,心中大感新鲜,直恨不得商离行再说上千言万语,以让自己学到更多。
谁知商离行却定定坐着,好像不打算说下去了,他开口示意:“商门主——”
商离行忽然问道:“你为何不跟他们一样叫我商师兄?”
第十五章
谢留尘扭头:“我……我不习惯。”
“你都没叫过怎么知道习不习惯,”商离行淡淡道,“你叫我一声师兄,我便拿你当师弟看待,想让我教你什么,说一声,师兄总会答应的。”
谢留尘道:“不好,我觉着别扭,不叫。”
“再别扭能有你这个人别扭?”商离行挑眉,“我瞧你跟方景林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挺正常的,怎么一跟我说话就这样了?”
谢留尘皱起眉:“谁别扭了?我又怎么了?”
“你不别扭?”商离行觉得他一点就炸的性子实在好玩,忍不住逗弄,“那叫我一声师兄试试?”
谢留尘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矫情,于是咽了咽口水,强忍心头怪异感,声如蚊呐地喊了声:“商师兄……”
虽然声音细不可闻,甚至听不出一丝真挚情意在里面,商离行仍是觉得大为受用,脸上也开始恢复笑意:“谢师弟这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剑气正盛,剑意浓厚,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还不够境界体悟我说的第二层,所以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
谢留尘等了老半天,却只换来这么一句“点到即止”,登时对商离行怒目瞪视:“你,你在拿我消遣!太过分了!”一想到方才被这人诱骗着叫了师兄,深感此人实在厚颜无耻,嚷道:“你这人太坏了!”
“你想什么呢,”商离行哑然失笑,“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你年纪太小,确实还不够境界领悟更深一层,待你炼成本命剑后,将胸中剑意抒发到最浓烈之后,方能体会返璞归真的真谛,不过现在嘛,少年人,还是要有些少年意气才好。”
谢留尘偏过头:“我不懂!”
商离行好脾气解释:“刚刚修出剑意,最是无所顾忌、随心所欲的时候,若每出一剑都拘泥于内心想法,心有挂碍,踌躇不定,那又何谈潇洒快意?我要是跟你讲太多,你以后心里就都只想着该不该出剑、出剑又要使出几分力道的事情了,那就将自己给局限住了……唔,你看过何所悟的‘沥雪十九剑’吧?”
见谢留尘点头,又道:“那你可知何所悟至今也没有做到我说的第二境界。”
谢留尘瞬间惊呆了,那何所悟修为如此高深,竟然还没有到收放自如的地步吗?而且,他都三百多岁了!
商离行接下去道:“个人有个人的修途,何所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年少时天资出众,每一挥剑皆是银霜满地,沥水成雪,但他却始终无法做到克制自己的剑,”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因为他心中有憾,未得圆满,所以始终未能体会到最快意的剑。”
“无法得偿所愿,也就无从快意,更谈何收放自如,唉,出剑容易收剑难,说起来很简单,等真正体会了才知其中艰辛。”
谢留尘奇道:“他有什么憾事?”
商离行看着他笑:“你还太小,不懂的。”
“我还能有什么不懂的——”谢留尘只当他又来故弄玄虚,糊弄自己,心中便不太乐意,把明晃晃的不悦表现在脸上。
月色凄迷,正是天亮前最黑暗之际,商离行借着晦暗夜色专注端详他生动面容,心下只叹,眼前人之光华般端丽容颜,纵在黑暗中也掩不去十之一二,这等出色容貌,怕是连以灵秀皮相著称于世的妖族也生不出来。
商离行心中怜意更甚,只想着多留一刻是一刻,于是便只静静坐着欣赏美人美态,不说话了。
谢留尘被他盯得老大不舒服,期期开口:“你,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说罢,见商离行没反应,便要起身离去,转身之际,却又被商离行持杖拦住。
“放开!你——”
“我还有话要说呢,你怎么就急着走了?”商离行说着便携了他手,重新将他带到石凳上。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谢留尘被他牵着,只好不甘不愿地坐下,心中却是极不耐烦了,他在半个月的秘境之行中都没怎么休息过,来天一阁后跑去北陆演了一场戏,又在这里听他讲了半天,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累,这人却还温温吞吞,拉着他在这里赏月闲聊,话也只说一半,实在讨厌至极!
商离行忆及今晚来此的用意,只好叹道:“既然你如此急切,那我只好直说来意了。你可知,我那时在秘境中为何刻意针对你?”
谢留尘心道我如何知晓,但只是置气般不说话。
商离行见他无动于衷,忽而转换语气,一字一顿,凝视谢留尘:“你是否,曾修行过一套魔功?”
谢留尘一时愕然,脱口而出:“你,你知道?”
“你是在惊讶于为何我能察觉,还是在惊讶于为何我之前不说?”商离行认真道:“实不相瞒,一般人是看不出这套魔功来历的,但多年前因缘际会,我曾在一位好友身上见过,因而对其有些印象,你身上缠绕着的微弱魔气,便是由修炼此等魔功而来,我在秘境中初次见到你时便发现了。至于这位好友的身份,请恕我不能告知。”
谢留尘默然无语,满腔震惊顿时化作了然之意,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他是真的被完全看透了。想着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那作再多掩饰也无甚必要了,说着话的语气便有些理直气壮起来:“那商门主是想怎么处置我呢?将我交给掌门?还是就地处决掉?”
“都不是,”商离行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谢留尘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商离行循循善诱:“那我再问你,你现在还在修炼这套魔功吗?”
谢留尘默然,半晌,点了点头,毫不意外看到商离行皱起眉来。
其实他这里偷偷撒了个谎,十年前在拿到黑袍人所赠与的魔煞血书后,他只在第一年修炼了第一层一小部分,而后到了云山,便一心沉溺于玄思真人所传授的剑法上,没有再动过魔煞血书一页了。虽然修炼魔功之初成效着实惊人,但他深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何况黑袍人居心叵测,他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去修炼一套来历不明的功法。
说来商离行既已知晓他修炼魔功的事,那这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了,然而在商离行殷殷切切的目光之下,他也不知怎么地,心里怀揣了什么奇异的想法,竟一时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
商离行又温言相劝:“你若是信得过我,以后就不要再修炼这套魔功了,可好?”
谢留尘却直直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商离行一时间被这几个字呛得哑口无声,对于素来无往不利的他而言,这可能还是三百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为什么要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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