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何所悟道:“东岛曲阁主昨夜来信,说东岛已经按照大哥布阵图布下剑阵,就等与其他人配合,听他言下之意,是要将曲少阁主召回东岛,由他负责东岛剑阵;赋阳生派往中洲,现正布阵中;北陆由兽王负责接应,他言道一切都会帮我们办妥,无须担心;至于西涯山那边,暂时毫无动静。”
商离行“嗯”了一声:“事态紧急,布阵之事不能再拖,一会儿我再去西涯山一趟。”
何所悟皱眉:“大哥要亲自上门求人?”
商离行叹道:“不然呢?大劫将至,明知道可能活不过明日辰时,我心里还总存着一分痴妄。”
何所悟听他所言,隐隐是有个交代后事的意思,别过脸,冷冷道:“死就死了,反正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倒也是好事。”
商离行道:“别担心,受了你几百年的大哥称呼,我会尽全力留住你的一点血脉。”
何所悟不明所以:“大哥意思是——”
说到此处,门外有散修声音响起:“门主,西涯山来信。”
商离行沉重一整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来得好及时,将信拿进来。”
待那散修送进西涯山来信,商离行展信阅过一阵,却是放下信函,重铺白纸,提笔写字。
何所悟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看着他写字。
商离行埋头写了片刻,问道:“什么时辰了?”
何所悟道:“巳时了。”
商离行微微颔首:“还剩十一个时辰。”将信笺递过去:“如果明日寅时贺七还没回来,你就帮我送出这封回信。”
何所悟接过信笺,问道:“送去哪?”
商离行沉默一下,开口道:“西涯山。”
何所悟惊疑道:“大哥的意思——”
“我答应妖族的条件。”商离行深深闭上眼,缓缓道:“到时候傅长宁恢复真气,整个四陆都逃不过一死,西涯山便是唯一的避难之处,我们身为人族修士,自然是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可是我们还有亲人,又怎么能让她们陪着我们白白受死呢?至于余下那些凡人,听天由命吧。”
何所悟已经隐隐听出他话中含义,却仍是不敢置信:“大哥,你——”
商离行再度睁开眼,望着他道:“我想将崔明若与白萱送到西涯山。”
何所悟欲言又止:“大哥,你没必要帮我们夫妻做到这种程度。”
商离行摆摆手:“不必多言,这是我身为大哥能帮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去叫她们两个过来吧。”
何所悟嘴唇动了动,最终一言未发,走到门边,开启房门,只见崔明若傲然站立在门外,不知已站了多久。
她走进来,直言道:“我不会走的。”
商离行抬眸道:“大哥只是想保住你们一条性命,你们也忍心让我失望吗?”复又望着另一道走进来的身影,“白萱你呢?”
白萱被何所悟搀扶着,跟着崔明若走进书房,语气平静道:“我夫妻二人愿与门主共进退,但门主想要白萱离开,白萱便如门主所愿。”
商离行颇为欣慰道:“几个弟弟妹妹中,你是最懂我心思的,其他人我顾不上了,最后想保住的,也只有你们几个。”
崔明若直截了当道:“门主,将白萱送走就可以,我要留下,跟着你们留守在秋水门。”
商离行正色道:“你也去。”
崔明若急道:“门主!”
却听商离行突然长叹一声,语气幽幽道:“想当年凤临川上我们九人结拜,后来无念呕血身亡,纪清纪柔兄妹相继去世,祁欢魂魄湮灭,风归云埋葬愁海,如今算来,‘凤临九子’只剩我们四人了,我不想再看着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死在我面前。”他苦笑几声,目光渐趋柔和,“听话吧,就当做大哥最后对你们的一点心意。”
崔明若听他说得凄婉,眼前也似浮现起当年结拜之时种种旧情。身躯一颤,终是不再坚持:“好,我愿意去西涯山。”
商离行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三人,见崔明若与白萱被自己一两句话说得眼泪汪汪,何所悟也难得流露惆怅之色,气氛沉闷。转而展开笑颜,问道:“纪清的身后事处理好了?”
白萱道:“已经将他下葬了,就葬在他妹妹身边。”
“好。”他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辰了?”
何所悟应道:“巳时三刻了。”
“好。”他再度应了一声,见三人依旧面无喜色的样子,声音带着笑意道:“好了好了,事情并非毫无转机,现在哭未免早了些。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何所悟三人为他轻松语气感染,也收起怅惘神色,应了声是,齐身走出书房,走前为他关上木门。
等三人身影消失,商离行方卸下强装出的笑容,双唇稍抿,眉峰也蹙得越加深重。
本以为修途漫漫,自己永不会面临生命终点的一天,纵使修途受阻,身死道消,依自己的性情,也该是含笑离世,没想到当真正面临死境时,自己竟是怀着如此不甘,又如此无助的心境。
他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又似乎正望着桌案上的一墨一砚。秋水门为他毕生心血,建成今日规模,绝非一时之功,只是明日过后,这一切是否还能存在?
正自出神之际,一双手从身后伸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你又在唉声叹气啦。”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恍惚回神:“谢师弟……”
“不要皱眉,”谢留尘身子往前一倾,伸出其中一手,顺着他脖颈一路往上,直至触上眉峰,温凉指腹卸出一股绵力,抚平他紧锁的双眉:“我不要你皱眉,我要我的商师兄永远开开心心的。”
商离行笑道:“哪有人能永远开心的?又在说孩子话。”
“怎么就不能开开心心了?”谢留尘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也翘起嘴角,道,“你这个人啊,自己都一身伤,还老是为别人操心来操心去的。”
商离行握上他白皙修长的双手,收了笑意,道:“不操心不行啊,谁让商师兄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要照顾呢。”
“哼,不照顾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当个无拘无束的散修去。”
“唉,这可不好,我既担了这个大哥身份,自然要帮他们考虑后路,将她们平安送走,也算尽到了做大哥的责任。”
谢留尘佯装气恼道:“他们是你的责任,那我是你的什么?”
“你也是我的责任啊,当年你师尊将你送到我身边,便表示把你的一生都交到我手上了,”他目光下滑,落至桌案白纸上,正色道:“所以,你也要听我的话,好不好?”
谢留尘下意识接了句:“什么话?”旋即很快反应过来,捂住他的嘴,语气急促道:“不准说,不准说!我不会去西涯山的!我不想再听你说那样的话!我要生气了!”
商离行幽幽一叹,推开他的手,语气中带上几分缅怀:“那星盘上应当是显示了些什么指示,将南星指引到了三百年后的周家村,如果我没料错,星盘的卦象应该显示了傅长宁的出生地,南星知道三百年后将发生一场大劫难,才急于带着气息奄奄的你来到现世,却不知命运早已在他登上天柱那一刻开始,便已偏离原来轨迹,命途之说,越是想摆脱原本命运,就越是身不由己。”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颤动,再不见平日里那般轻柔嗓音,“天衍宗上下六百年弟子悉数归降魔族,也是因算到了这场劫难的到来,天衍宗推演天机之术何等出众,连他们都深信不疑的东西,我怎能……我明知不到最后一刻不该放弃,可是,可是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冥冥中注定好的结局呢?”
谢留尘听他一字一句,语气中流露绝望痛楚之意,心中越加怜惜,双手搂在他颈边,讨好似的摩挲着,口中同时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准你这么想,贺师兄一定能在辰时前回来的!”
他用自己的方法安抚眼前这人,“你看看我嘛,我也是几次都面临生死关头,结果都是大难不死,好好地活下来,可见什么命途之说都是骗人的,要是人人都顺应天命,就不会有修士的存在了,我们也不能修行到如今年岁啊。”
商离行只是握紧他的手,面色严峻。
见不管自己如何百般抚慰,商离行始终愁眉不展,他陡然生出一个想法,拉起他的手:“来,跟我来一下。”
商离行任他牵着而去:“又有什么新花招了?”
“跟我来一下嘛。走啊!”
他一心讨商离行开心,拉着人径直来到厢房,往床上大剌剌一坐,拍拍自己大腿:“来嘛,躺下。”
“这么大的人了,还玩什么小孩子游戏?”商离行嘴上说道,却是听从吩咐,脱履上榻,根据他的吩咐,顺从地平躺在他的双腿上,只听谢留尘道:“闭上眼。”便应了一声“好”,随即将眼帘轻轻阖上。
谢留尘有自己的主意,自不是同他玩什么小孩子游戏。他双指黏合,自掌心生出一股柔绵妖力,附着于拇指指腹,轻轻为他按摩额边穴位,心下想道:“倘若大长老知道他传授给我的妖力用来给商师兄按穴,都不知作何感想?”
想是这么想,手下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甚至还轻声问道:“舒不舒服?”
商离行暂且抛下其他念头,惬意地闭上眼,听得耳边他的询问,长舒一口气道:“舒服。”
谢留尘又道:“以后你要是处理俗务累了,我就帮你揉穴好不好?”
听得“以后”二字,商离行初初恢复平静的内心又是倏忽一痛,心道:以后?哪里还有以后?天一亮,傅长宁就要彻底炼化十万精魄,脱身而出,南岭修士再多,哪里又是他的对手?可是这话现在却不能说。说了,这家伙定然又要捂他的嘴。
相较于他的苦闷酸涩,谢留尘内心却是平静异常,自听说傅长宁可能修炼半神之躯后,他便做好了万全准备,甚至要求去守中洲的剑阵,只因他听商离行说过五行剑阵需阵主在中洲护阵,这样就算功败垂成,他与商离行也能依偎在一处死去。
他向来是个率性而行的性子,当年十分讨厌商离行,觉得他虚伪无比,故而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居心叵测,用心不良,而现下心中有了这人,商离行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做什么他都愿意跟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人刻意回避沉重话题,享受着最后的温存时刻,秋水门内外自知大难已到,人心惶惶,再无人来打搅他们,倒是难得的清闲时间。
可是,为什么明明万分不舍,时间还是过得这么快呢?再度往门外望去,见外面天色幽暗,又到夜晚时刻。谢留尘还一直低头凝视他,按摩的动作也一刻都没有停下。
谢留尘问:“累不累?”
“累。”
“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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