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过了半日,果见门人来报,说是妖族集结了一万大军,往秋水门方位行来,照当前路程测算,六日后将到达秋水门本部。门中一时人心惶惶,只因眼下驻守秋水门本部的散修不及上千,门派地势又处平原,易攻难守,如何抗衡得了妖族上万大军?门人争相向门主请示迎敌方针,却只得到商离行短短四字回复:“守好本部”。门人私底下揣摩这四字含义,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门主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或许是已有了应敌之策,才如此成竹在胸罢?心下大定,渐渐地放弃探索念头,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
商离行为了不让风声走漏,并未道出与大妖王合作之事,只装模作样地加固秋水门周边防守,静候妖族大军来临。自己却带着几名资历较老的散修,朝出晚归,耗费心力,在秋水门前方十里深谷布下可围困万人的巨型法阵,往来指导,忙得直抽不出手脚。门中杂事悉数交予白萱负责,商离行同时委派她与各大宗门联络传讯,共抗妖族。除云山剑宗外,其他门派皆传来讯息,道是因妖族分拨一万大军对付秋水门,压力陡减,无须秋水门这边增援人马相助。步蟾宫因昔日妖族进攻之故,死伤惨重,半月以来致力于重振战力,部署麾下,整座宫殿加固了整整三层法阵,巍如泰山,固若金汤,宫主梦秋云更是放言,步蟾宫与妖王不共戴天,妖王胆敢来犯,直教他有去无回。
商离行空闲之际,给云山剑宗发了数道密函,却始终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商离行忧心忡忡,但当此风雨飘摇之际,不敢轻易离开秋水门,便召了数名信得过的散修飞往云山剑宗探查情况。
妖族一万精兵步步逼近,势如破竹,渐渐靠近秋水门所在平原,商离行随即吩咐门人往后撤离五里,逃至山谷中。妖族大军不知是计,跋山涉水,行军愈疾,幸自南岸一路行来,皆为荒无人烟的平原河岸,妖族大军也没有伤害凡人的机会。
六日之后,妖族大军终于抵达秋水门前方平原,与商离行所设巨型法阵不过十丈之遥。领头之人正是那擅使妖火的随从寒竹。
商离行带领数十位散修停在法阵之前,一块石碑旁。猎猎山风吹动墨染长发,他身披玄色长袍,手持乌木长杖,眸似星海,面容肃静,端的是气度伟岸,风骨卓然。
寒竹喝令大军停驻在地,率众而出,与商离行众人隔着一道灌木林,遥遥对视。
“我见过你。”寒竹说道:“三百五十年前,我在南岭小盘山见过你。”
小盘山位于南岭大陆西岸,正是当年商离行与先任妖王初次见面之地。
商离行扬了扬眉,也想起旧事:“那时随在先任妖王身边的是你。”
寒竹大声道:“没错,那时我王游历南岭,在小盘山与一位少年一见如故,感叹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天下人物来去,千百年后,孰能独领风骚?谁曾想,几百年后,我们竟在此地兵刃相对呢?”
商离行道:“你既是对先任妖王忠心耿耿,那应当知晓当年先任妖王与人族签下协议之事,为何却甘愿听任差遣,无故犯我南岭?”
寒竹直截了当道:“我为妖族子民,自然听任妖王差遣。”
商离行忆及数夜前来访的大妖王,轻笑一声:“孰为真妖王,孰为假妖王,你的这些部下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寒竹听他话中有话,岔开话题道:“看来你就是商离行了,原来你没死。”
商离行淡然接道:“大敌未破,何敢身死?”
寒竹断然道:“好一个何敢身死!今日便让你死得其所!”说罢旌旗高扬,喧声震天,喝令身后一万大军冲锋陷阵!
妖族大军得了指令,齐声高呼,人马如波纹荡漾散开,漫山遍野,杀将过来,渐成合围之势,将岿然不动的商离行众人围困山谷之中。
商离行身形不动,任由上万人将自己紧密围住,目光始终不离那人马中指挥之人。寒竹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镇静气度,心中暗自佩服,出声道:“十来人便想对付我们上万精兵,商门主忒也托大!”
商离行嘴角挂笑,慢悠悠道:“你怎知我是在托大,还是真备有后招?”
寒竹窦疑丛生,举目四望,见山谷地势低矮,远山葱郁高林,遮挡日头,山林之外又有皑皑白雪,与云头相接。疑心是雪山有诡,下令命妖族大军围得更加紧密,远离那随时会崩塌下来的雪山。妖族大军听他号令,本已漫野散开的军队再度靠拢,密密麻麻围聚在十里平原上。
寒竹看着从容自若的商离行,朗声道:“你的法阵呢?怎么还不亮出来?”
商离行淡然自若,反问道:“什么法阵?我怎不知?”
寒竹见他装疯卖傻,好生不快,下令将他众人擒抓,正这时,只觉一阵山摇地动,远处突来砰然巨响,便似狂龙怒号,声撼惊雷,又似九霄凤鸣,裂石穿云。妖族大军登时一阵喧哗:“怎么回事?”“雪崩了!”
寒竹骇然望去,只见远处陡峭山崖之上,团团乳白雪块溃然崩塌,倾盆泻下,冲往妖族大军而来。西涯山四季常绿,罕有极端气候,妖族之人不曾见过什么冰融雪消,瞧见这番汹涌动静,俱是面如土色,部分人更是吓得失声大叫了。谁知他们越是高声大叫,雪崩得越加剧烈,雪团簌簌扑下,砸在妖族人马之中,妖族大军登时人仰马翻,四分五裂。兵荒马乱之中,只能听得商离行声音隐约传来:“托大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寒竹心中惴惴,忙运起妖火,将迎面砸来的雪块燃成水汽,又下令妖族大军镇守原地,好在随他出征的俱是族中精兵,应变机敏,纵心中恐惧消难,却无须多作交代,便自发整饬装容,井然有序排列在他身旁。
商离行在山崖一岸瞧得分明,心道看来此人便是那个擅使妖火的人了,为消妖火之患也好,为报纪柔之仇也好,此人绝不可留。念及至此,将湛然秋水剑抽出,衣袂飘扬,眨眼间便消失在山崖之上。
寒竹下令整顿妖族大军,倏然感到肋骨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原来是商离行趁妖族不备,轻剑飞扬,闯入万千妖族军中,对他刺了一剑。
寒竹紧紧捂住伤口,退后三步,忽闻地下传来一阵喀嚓之声,这声音极微极弱,寻常情况是听不见的,但寒竹此时痛极,反倒目明耳聪起来,强忍伤痛,大声喝道:“不对,不是雪山!大家快撤!”
那阵声音越来越大,随着一阵响彻云霄的裂地之声,整片山谷摇摇晃晃,树木栽地,河水沸腾,围着妖族大军竟尔深开豁口,从山谷迸裂处泛出恢弘白光,山林、草木、河流、雪粉也随之呼应,粼粼生光。以河岳为载体,以水木为祀物,商离行在此设下的巨型引灵法阵现出原型,将妖族大军团团围住,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妖族大军自认为避过一劫,根本没料到商离行真正陷阱竟在脚下,顿时哗然色变,你推我攘,蜂屯蚁聚,全然无法逃离。寒竹心中暗叹:“好个商离行,此次败得不冤!”他眼前一黑,随即足下一空,与数万妖族精兵齐坠无边黑暗中。
寒竹最终却没有死。原是商离行在紧急关头想起谢留尘之事,他曾听何所悟说起寒竹此人尚存三分悲悯之心,也知晓这人曾跟随过先任妖王,定是比那喜怒无常的大妖王更加靠得住,心念电转,没有对寒竹狠下杀手,反而索性也将他困在阵中。
商离行将寒竹与那一干人困在法阵中,又亲入暗黑法阵,看着坐地疗伤的寒竹,许诺道:“只要你告知我一人下落,我便不杀你。”
寒竹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那名被王带回西涯山的少年。”
商离行道:“我杀你,实为易如反掌,但看在先任妖王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将那人下落告知。”
寒竹闻言大笑:“哈哈哈,商门主,我又不是那般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你说的是你不杀我,却没说秋水门不杀我,你拿这话来哄骗我,还不如劝我降服来得实在。”
商离行遭他识破内心想法,倒也不恼,摇头道:“我无法阻挡门人的作为,你杀了纪柔,秋水门本就不可能轻赦你。”
寒竹却是软硬不吃:“杀了我,你也就永远得不到那名少年的下落了。”
商离行严声逼问:“他在哪儿?”
寒竹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之意:“你很在意他?”
商离行重复一遍:“他在哪儿?”
寒竹道:“他已经死了。”
商离行沉着脸道:“不说么?既然不说,那你们便永远待在阵中吧!”语罢再不多言,拂袖出了法阵。
寒竹在他走后,终于卸下全身防备,心中忖道:“如何才能快些将此事告知于王?”
第六十九章
何所悟、纪清二人,一路风尘仆仆,赶赴南岸,这日奔至一处凡人城镇,掩了行迹,化作凡人装扮,隐入如潮人群中。
妖王大军停驻在城外五十里处,尚未进城,凡人不知危机已到,此处城镇仍是一派安谧祥和。日暮黄昏,天际灰黑,城中点起万家灯火,自每一处民房壁窗中透出昏黄暖光,传来饭菜香味。熙熙攘攘的街上,尽是行色匆匆的凡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在人们奔赴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如酥小雨。凡人摩肩擦踵,脚下步伐迈得更快,淅沥雨声、裤鞋摩擦声、吵闹声、乱哄哄闹作一团,夹杂着城角一处不时传来的骂咧声。
“死酒鬼!快滚!没钱学人家喝什么酒,晦气!”酒馆老板粗声粗口,命酒保将一只酒鬼支起,粗鲁地扔在路边。路面湿滑,那酒鬼在地上滑出十步有余。过往凡人见状,纷纷嫌恶地掩鼻躲离,酒鬼周遭空出老大一片空地,又接连打了几个酒嗝,懒洋洋一动不动,仿佛真成了个人见人厌的死鬼一般。
何所悟转过街角,听身边纪清呀了一声,正眼望去,那瘫在酒馆门前烂醉如泥的酒鬼,倒趴在地,露出熟悉的湛蓝衣角,不是曲空青,又是谁?
当日曲空青将纪柔错认为纪清,疯狂示好,惹得纪清动心,他却在得知认错人之后变脸离去、毫不留情,使得纪清伤心了好一段时日。何所悟见是这人,皱起眉头,刚想回句“不要管他”,伸手却抓了个空,目光一转,纪清早已小步跑到酒馆门前,将那酒鬼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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