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鲸南去
荆三钗连哭带骂,眼睛却不敢睁开,似是惧怕这是一场南柯大梦。
他沾满泪水的眼睫微微翕动着,张开一点,又合上。
屋外的更漏声,一点一滴,恍然是屋檐在细声低泣。
荆三钗从窒息中缓过一口气来,声音微不可闻:“你个王八蛋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封如故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只将下巴搁在他的腕子上,伸出布满细小尖刺的舌尖,卷走了落在不远处的一滴泪水。
他咂咂嘴:真苦。
待荆三钗情绪平定,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交流,又把他的灵魄强行扯出体外、反复查探过后,荆三钗才勉强肯信,封如故是真的前尘皆忘了,并不是有意装猫来骗他,
荆三钗不肯死心,同他说了许多往事,企图确证,他只是在玩笑而已。
他听得津津有味,但神情全然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他是真的忘却了。
以猫身盘腿坐在地上,封如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所以,你是什么人啊。”
荆三钗眼睛一眯,把他抱起:“叫爹亲。”
封如故把没打完的哈欠打完,旋即抬手就照他脸上扇了一爪子。
荆三钗咬牙切齿,正思索着要不要把封如故拖出来暴打一顿,他就厚着脸皮腻了上来:“三钗兄啊……”
荆三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闭嘴!你比还我大两岁,要不要脸呐?”
封如故的脸皮本就厚得惊人,再想想那个把自己带出来的大美人儿子,现在应该也拔完蘑菇了,若是发现自己不见踪影,该忧心了。
于是他笑嘻嘻地撒娇:“三钗兄,送我回家吧。”
“‘家’?”荆三钗面色一凛,“你被谁带走了?”
封如故理直气壮:“养我的人啊。”
荆三钗疑心更重。
……难道是有人对封如故做了什么?
他取了些肉干来,喂给封如故吃,一边喂,一边委婉探听他这两年来的去向,过得如何。
封如故含糊道:“……唔,他对我很好。”
荆三钗:“谁?”
封如故愣了愣。
他代称如一,向来是用“你”字的。
尽管常听别人唤他“如一”,但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封如故斯文地舔着爪子,道:“犬子。……不对,猫子。”
荆三钗:“……”
他一时以为封如故又是在耍自己:“你——”
话音未启,荆三钗才记起,封如故好像确然是有个儿子的。
不等他做出反应,千机院,机关大动!
荆三钗举首望去。
只见如一踏风立于半空,僧衣如天际流云,胸膛连绵起伏着。
心如油煎,面似寒霜。
封如故见了那熟悉面容,心生欢喜,正探开两只前爪要抱扑上去,怀拥着他的荆三钗便警惕地倒退一步,将怀中小黑猫护好。
月光下,如一脸颊浮动着细碎冷汗,随着他一呼一吸,闪出粼粼微光:“义父,过来,别同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玩……”
封如故挪了挪屁股,发现荆三钗把自己抱得太紧,挣脱不得,便索性往下一趴,对如一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一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荆道君,请把他还给我。”
荆三钗心中藏有万千疑虑,不知如一这般急切地索要他作甚,长袖一展,盖住怀中黑猫:“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来此地之前,如一搜遍了半个城,才在极度的惊惶中,想起封如故在江陵之中是有熟人的。
他在机关院令人齿冷的机械轮转声中,仗剑落地:“荆道君,这两年,一直是我……”
他的手抖得极厉害,想要给出的解释出了半句,又咽了半句。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知道,若他失去义父,他会就此疯掉。
经过今日一事,如一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忍着不疯。
他被作为祭品,豢养出的那点兽性,全部隐藏在僧袍慈经之下,在巨大的刺激下,终至纷纷苏醒。
如一费尽气力,想维系住那最后一丝风中残烛似的冷静:“这两年,义父同我在一起,你可以……问他。”
荆三钗并不能完全信他,还想细细地再审上一审:“他失去记忆,是何人所为?”
如一脑中那仅剩的一根弦,嘣的一声,彻底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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