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yzo
这声喝止从帐外传进来时,所有人都收了声,连小池的动作有一瞬的静止。
“诸位将军、大人如市井泼妇一般粗俗无礼,这可是我军的风度礼节?如此待客之道若是传了出去,当不知会被多少天下人耻笑。”
脚步声响起,庄衍从他身后走了进来。
小池心如擂鼓,太阳穴也在一突一突的蹦跳。他直直的盯着眼前那唯一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却没有回头。
庄衍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不知道庄衍有没有看他一眼,还是如他一样,眼睛盯着前面的位置,是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的。
庄衍行走时带起了一阵风,他没在第一时间看到庄衍,却闻到了庄衍的痕迹。
那是微微的汗味,很淡,却很好闻,还是他记忆中所熟悉的味道,在多少个同床而眠的夜晚里,在他的鼻端淡淡漂浮,让他安心的沉入深眠。
而当他恍惚抬头,看向正中椅子上落座的人时,感受到了恍如隔世的距离感。
庄衍甚至露出了微笑,“赐座。”
他的笑容不一样了,这是冲入小池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他以前不会这样笑,唇边弯起来,眼睛里却那样冷,没有一丝温度,冷得让人心慌。
庄衍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他曾经熟悉庄衍的每一个神情,看着他的眼睛,即使不用庄衍说出口,也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做什么。
时至今日,就连他猜不透这位最熟悉的人了。
当小池听到自己身后椅子的落地声时,他已经收起了自己转瞬而逝的失态,露出了一个艳丽到几乎张扬的笑容,“如此,便多谢小庄侯。”
两年的时光过去,小池仍是好年华,他本就容貌昳丽,如今锋芒毕露后,不需再隐藏自己的才能和性情。这样肆意的笑容,别说庄衍从来没看过,就连在场的人,也都被他吸引了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但庄衍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为美色所动的人,他淡漠的发问,“尉迟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为停战一事。”小池表现沉稳,无人发现他刚刚一瞬因为庄衍称呼的停顿,“小侯爷驻军围城两年,前日无事,我便为你算了一笔账……”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十分有感染力,且反应迅速判断准确,就连不喜他的谋臣,都听得暗自点头。
他确实有能力,无怪年纪轻轻,也能身居要臣之位——这归功于他身为王子时学过的功课,若干年前在庄衍身边时耳濡目染的博览群书,在南边卓越政绩的历练,一同成为了他现在的模样。
只是庄衍,又是独自走过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模样呢?
这一场停战会谈,在庄衍亲自参与后变得十分顺利,小池代表沐北熙提出的条件均非常合理,顾及了双方的切实利益,不暗藏陷阱坑害。
今日的庄衍又格外沉默寡言,他听出小池的诚意,见重要的几个方向都有妥善的解决方案后,于是也没有故意为难,那些想为鸡毛蒜皮讨价还价的文士,见庄衍不开口,也只能乖乖的闭嘴了。
两个时辰过去,帐中参会之人就已经将重要的条目商议个七七八八,这样的干脆利落,实在是几十年中同等级的会面里,都十分少见的。
等到重要之事都已经拿妥主意,庄衍便起身告退。
见庄衍并不愿与小池在一个房间里相处,而刚才的表现又十分冷静理智,让庄衍的班底都松了一口气,暗道小侯爷吃一堑长一智,终于过了美人关。
小池看着庄衍毫不留恋的向外走,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终于忍不住了。
他唤道:“庄衍。”
庄衍停住了脚步,一连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看了过来,耳朵都竖了起来。
“我给你看个东西。”小池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只在庄衍眼前一闪,就收了起来。
庄衍果然看清了,便露出了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是他曾经送给小池的玉佩,是他娘亲善娘子的一件珍贵遗物,他本以为已经被小池摔碎了,却没想到刚才匆匆一观,居然仍是完好如初的模样?
小池笑容带着一点恶意的狡黠,他舔了下嘴唇,笑得愈发肆意妄为,像一朵恣意绽放的剧毒之花,“我来的时候,路过那边有个坡,那个高度很不错,我在上面扔了好多石头下去,觉得石头落下去的声音很好听。”
庄衍目光终于看向了他,“……你想做什么?”
小池悠哉道:“我刚刚决定,这就去摔点别的。”
庄衍眉头紧皱,“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我愿意以重金相赎……”
他看清了小池的表情,突然改口道:“……别闹!此事岂同儿戏?”
小池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决心,连已有了七八分模样的停战之议都不管了,正事一扔,居然撒腿就跑。
庄衍:“……”
小池本就脚程极快,事关亲娘遗物,庄衍来不及多想,再想人就跑没了,只得立刻就追了出去。
所以他与小池两个人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阵风刮过,吹开军帐门帘空荡荡。
庄衍班底:“……”
作者有话要说:
庄衍班底:这个妖精!又一句话拐跑了我们的老大 (ノ°Д°)ノ彡┻━┻
第118章
小池说到做到, 真的跑到了一个高坡,才停下了脚步。
被他以玉佩相逼,说遛就给遛出来的庄衍,显然觉得这件事也让他很没面子。
他脸色并不好看, “尉迟大人,直接明说条件吧, 要怎样你才愿意将我娘的遗物还给我?”
小池就站在坡边缘,听他这样说, 将伸出在高坡外拿着玉佩的手, 又向外面试探着伸了伸。
庄衍:“……”
小池无赖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你到底想干什么?”庄衍已经有些不郁了。
侧头想了想,小池居然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啊, 这一辈子一直在想自己要干什么……现在终于不用想了, 那就随心所欲的任性一次吧。”
庄衍眉头深缩,他从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池, 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
硬抢行不通, 那他还能怎么办?
小池看着庄衍表情严肃冷酷, 心突然把手向外一探,作势要摔玉。
庄衍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了那旧时的称呼:“小池!”
在庄衍心惊胆战的注视下, 小池收回了自己的手, 将玉佩拿回了比较安全的地方, 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好好说话不行吗?”
庄衍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小池的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看着面前眉目张扬的人,庄衍只觉得这个人与他印象中有太多不同,叹道:“以前竟不知道,原来你性子这样张狂。刚才你与我臣下在中军帐论辩,我在帐外听到,都不敢相信那是你会说的话。”
“非是我张狂,我本性也不是生来便如此的刻薄。”小池收了笑,“只是当年在我做王子时,没人敢对我不敬。后来到了你身边,若是有人嘲笑我、看不起我,你就一定会为我出头,所以我只需要温柔和顺就够了,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有你。”
小池态度柔软下来,傍晚的阳光温暖了他的眉眼和声音,“以前总是有人护着我,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有自己一个了……他们欺负我,你不会护着我,我就必须保护自己了。”
庄衍本就紧皱的眉毛,更是抽紧了一下,他面上表露出来不耐烦的神色,那是他用来掩盖自己刚刚瞬间怔忪的伪装,“你有事快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小池看着他,收起了那些锋芒毕露的棱角,漂亮的眼睛里,流淌的是安静隐蔽的心声,“少爷,我没有胡闹,我就是想见见你。”
庄衍:“……”
小池身体细瘦纤长,高立的衣领里仍能看出他尖尖的下巴,在这一套隆重的正装里裹着,显得愈发体态风流,几有不胜衣之态。
这两年,他憔悴了许多。
这一刻,庄衍没来由的开了片刻小差。
沐北熙待他不好吗?他在江南两年多……过得不开心吗?
他还是与以前一样的夺目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轻易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引大把的男人女人为他沉迷。即使庄衍心中仍是意难平,却不得不承认,小池脱掉伪装恢复原本的性情后,比原来更迷人了。
只是美则美矣,心却太狠了,心机算计更是让人不敢随便接招。
小池深吸了一口气。“少爷,我想和你……道一声罪,我那年……不该骗你。”
他曾经以为这句道歉会很难说出口,可是他必须要说。因为现在不说,他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话说出口了,也就撕开了他一直藏起来的一角真实,“我知道你大概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是来求你原谅的,就是和你说一声我做错了,以后我再不说了。”
会听到这句道歉,庄衍完全没有一丝预测,两年前分别时强硬的对峙仍历历在目,这样意外的开场,让庄衍心中立时便起了波涛汹涌。他面上强装着平静,还没来得及体会这复杂的心境,这口不上不下的气就又被小池给哽住了。
庄衍直觉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他是这样霸道的人?合着自己愿不愿意接受,都得在这里站着乖乖听他说?
然而还不等庄衍想出来自己该说点什么,小池又已经收发自如的接上了下一套攻式,“我刚刚在你中军帐里说的,其实有一句话,我那个时候没有说完。”
小池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庄衍的双眸,他专注的模样,给人一种他仿佛仍是深情如旧的错觉。
他酝酿了一下,“我曾说,你军帐中没人有立场来议论我,但我还有后半句没说……在我心里,只有你有资格指责我,我只能被你骂。我……今日看你模样,与当年变了许多,人冷了很多,更难揣测了,也更有一位上位者的模样,我……能再见你,真的很开心。”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甚至流露出了微不可见的、转瞬即逝的哀伤,庄衍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庄衍向后退了一步,他本以为自己在这漫长的分别里,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即使再见到这位曾经耳边厮磨的爱人,也可以神魂安定,波澜不惊。
可他虽然进步了,这两年里小池却也没搁置修炼,深谙行事刚柔并济之利,不过几句话,就把他的心扔到油锅里从上到下的翻了个个。
沉默许久,庄衍才沉声道:“当年与你相伴时,我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你,亦是我识人不明……当年之事,我不想再提了。”
小池握在手里的那块玉佩,自己曾经多少次亲自挂在他的脖子上,他为小池戴上后,手指搁在玉佩边缘时,甚至都分辨不出手下的玉和小池的皮肤,哪一个更温润细腻。
小池人站在坡上风大的地方,被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凌乱了,却反而给他多添了几分真实。
在小池表达了和解的意愿后,便将所有的选择权还给了庄衍。
而看着满天云霞下的人,庄衍心中起伏许久,突然就领悟了一个道理。
如今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谁的父辈欠了谁,不是彼此谁隐瞒更多,也不是谁亏欠更多。
而是他对小池的感情是否拥有足够的厚度,去冲破所有理智告诉他的不合适,去无视所有人的反对和议论,让他愿意重新靠近、握住面前这人伸出来的手,去试着淡忘过去的伤与罪。若是舍不得与之别离,便只剩下再次团聚。
现在的小池,是他最真实的模样了,庄衍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他的温顺、脆弱和精致,并为此深陷不已,而如今他回想往事,却觉得或许是自己的本能早就先于眼睛认出了小池的本性。而他不自觉的,总是会被这类危险而美丽的物事所深深吸引。
现在的小池更强大,更恣意,也有着以往从来不曾见过的莫测和魅力,让他每一刻都想逃离,不再重蹈覆辙,却也每一刻都在想靠近,想牵住他的手,然后带他走。
小池突然走了过来,他将善娘子的玉佩,重新塞回了庄衍的手里。
没抬头,他只是盯着庄衍的脚尖,轻声说:“这就还给你了,我已听说你有联姻的意图,那么无论以后你是想娶张姑娘、李小姐,又或是你还想再娶个男妻,你都能把这象征‘庄夫人’的玉佩送出去了。”
没想到小池这样轻飘飘的,就把用来辖制他的玉佩主动递到了他的手上。庄衍还愣着,小池却重新退后两步,小声道:“玉佩就是原来那个,我好不容易找人才修好的,不是仿造……这次,我真的没骗你。”
若是直到这之前,庄衍心中虽有动摇,却还能撑得住表面的无动于衷,可现在小池这一招,却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庄衍哑声道:“小池,你……”
这一刻,小池看着庄衍的表情,突然就释然了。
他觉得他的生命里失去过那么多,曾得到过的、他想珍惜的,其实在最后也回来了。
于是他便笑了,那笑容里看不出任何苦涩,只有安详的喜悦。他走上前去,轻轻推了一把庄衍,“你出来够久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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