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等闲
车厢里还是一样的沉闷压抑。
但是比刚才要好多了。
他想找赵清川说点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却说不出话来。
明明他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却时时刻刻摆出一副冰冷的面孔。
舒月白和赵清川从小就是邻居。
男孩子之间总是很轻易的就能玩到一起,或许是一件不起眼的玩具,或许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就能使他们的产生友情。
并且友情的小船稳稳当当,从来不翻。
他们是互相分享心事的人,是一起闯祸的死党,是共同承担家长责备的伙伴。
两家的家长,都把这两个孩子都当自家的孩子,互相照看。
要是其中有一家有事,另一个孩子放在对方家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没什么关系。
舒月白从小就特别怕鬼,家里家长不在的时候,都是去和赵清川一起睡。
在舒月白的理解中,他们要这样一起长大,一起工作,走入社会,成立家庭。
最后一起儿孙满堂,垂垂老去,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在初三的某一天,就是很平常的一天,那个时候快要中考了,学校的气氛还是比较紧张。
舒月白还盘算着下午好赵清川一起打打篮球,放松一下。
但是课间的时候,他就被老师喊了出去,没再回来。
在此之前,也从来没听他或是他家里人说过,有什么事要发生。
所以打死舒月白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去,赵清川就真的再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突然就从生活中消失了。
所以即使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两人在这样一趟诡异的列车上重新遇见。
在舒月白心里,赵清川还是最可靠的存在。
正如他刚刚一看见他,就没有芥蒂一样的去打了招呼,仿佛这么多年的分别没有产生一丝隔阂。
但赵清川显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他的外貌和离开时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但是性格就完全不同了。
变得冰冷。
像个没有感情的死人。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舒月白也吓了一大跳。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明明是最好的朋友,为何一重逢,就觉得对方是一个死人。
舒月白性格外向,这些年陆陆续续交了许多朋友。但是他在他心里,最好的朋友,只有这么一个。
但是人的想法和怀疑就像是一颗顽固的种子,只要给了它一点点发芽的机会,它就会不停吸取营养,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舒月白不得不承认,一旦产生了“对方不像一个活人”的想法,就越来越觉得对方不像活人。
不只是赵清川,他觉得这车厢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像活人。
可千万别!他想,如果是人的话,好歹还能反抗一下;如果是鬼,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腿就先软了。
但是越告诉自己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
他悄悄用余光去瞟赵清川,相比普通人,脸色略微有些白了。
啧,还有点好看。
发现他在看自己,赵清川也扭过头来,眉头紧皱。
似乎有些不高兴。
“动作灵活,表情生动,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死人。”舒月白想。
但是他的五官真的还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赵清川突然离开的时候,已经很高了。在同龄的孩子中,他算发育的最快的一批。为此舒月白常常不满,两个人明明差不多大,怎么自己矮这么多。
但是现在看来。至少根据两人坐着的姿态看来,赵清川不如自己高。
分别这么多年,他竟一丝一毫,也没有再长过吗?
“你看什么?”赵清川开口问。
早的时候太害怕了,没发觉,这会儿才发现他的声音也略有些稚嫩。
“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还不能看你两眼吗?”虽然心中略有疑惑,但舒月白还是照常同他打招呼。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算是鬼,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吧。
“我好看吗?”大概是因为舒月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挪开目光。赵清川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好看,怎么不好看,跟以前一样好看。”看见赵清川没有再不理人了,舒月白也就话多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个话篓子。
“你想想以前,班里班外的,多少人喜欢你!”
“这么好看,我也喜欢啊。”说着刻意拿眼神去撩对方。
以前他这么说的时候,对方总是会很不好意思。
但是这一次却不了,赵清川好像突然有点不高兴,又皱了皱眉头。
气氛又冷下来了。
舒月白话唠归话唠,但又不是不会看人脸色,别人都摆出这种表情了,他也不好再去烦人家。
只当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再把他当最重要的人了。
这么想着,失落的垂着头。
看着有些锈迹斑斑的地面。
铁皮生的锈,略带一点红色,斑驳的铁锈,散乱的分布在整个车厢的地面上。
车里也理所当然有一些铁锈的味道,有点像血。
他出神地望着地面,把地面上的锈斑,一块一块连成线,眼神也跟着这一条条线往前挪动。
然后看到了一双沾满泥灰的胶鞋。
他本来在脑内玩着无聊的连线游戏。
突然死机了。
那胶鞋脏的很,一看就是刚从工地上下来,通常人要坐长途车的时候,就算不好好打扮,也会稍微打理打理。
如果只是脏,倒也不能下定论。
可是顺着鞋子往上看去,整个裤管都像被心血所凝住,有些发硬。
那裤子本来就是青黑色的,本来就算沾了血,也不明显,况且裤子有泥有灰,脏的不成样子。
可是那个裤子看起来硬戳戳的,形状也有些奇怪,就像是……像是躺在地上,被大量的鲜血浸透,慢慢干硬。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目光,看向那人的另一只脚。
明明视线是那么悄无声息的东西,他却害怕得不得了,生怕这一丁点的变化就引起了注意。
或许并不是怕被发现,或许是怕自己发现什么。
另一只脚的情况自然更不好,因为它直接变形了,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碎了骨头,不协调的扭曲着,有些怪异的软绵绵。
或许会有异地的工人,因为急着回家,来不及整理自己。
但不会有人拖着如此重伤的脚,乘一列长途列车。
舒月白咽了一口口水,手上全是鸡皮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头顶。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他上车之前,好像偶然看见一则新闻。
某个存在安全隐患的工地,几次被查处,却仍旧不悔改。
在前一天晚上,高高的钢架突然倒塌,压住了几个正在上夜班的工人。
情况稍微好一些的倒是救出来了,但有五个人被压在最里面。
刚棍一根一根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想要拆分开来,势必会对最里面的五个人造成二次伤害。
人动不了手,又没有什么合适的机器,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彻底慌了神,这件事也没瞒住。
很快,记者和官员都来了。
他们安慰被压住的工人,说机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让他们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救他们出来的。
到底有没有机器,谁也不知道。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五个工人终于全都断了气。
救援的人才放开了手脚,把钢条搬开,把尸体挖出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谁也瞒不住,第二天就上了头条。
当时看见这新闻的时候,舒月白心里也有些不痛快。想找个人说一下来着,但他旁边的是他女朋友。
跟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做这种事情,总不太好,也就只能憋着。
五个人。
现在这节车厢,刚好有五个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工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就好像在列车上的大部分人一样,安静得诡异,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人休息,都以相同的姿态,脸朝着地。
赵清川大概一直关注着他,看他现在这种表现,一定是被吓到了。
跟记忆中总是有一些怂怂的舒月白一样。
“怕就别看!”他还是没能像以前的赵清川一样说出温暖体贴的话,但冷硬的话里也掩饰不住关怀。
一边说话,一边捧着苏月白的脸,扳向自己。
他的手也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