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水潺
优昙长眉一条,说道:“他们可曾冤枉了你?”
“事情倒是差不多的,不过有些地方有点儿出入。”
“你且说说看。”
墨璃大咧咧往他面前一站,说道:“你也说了,我们玄蛇是昼伏夜行,我都这样过了一百多年了,突然改成夙兴夜寐,谁受得了?我每天晚上很早就上床了,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破格把我收为弟子,那些人心里都不服气,我也不想丢了你的面子呀,可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每回我觉得困倦难当的时候,就会在自己身上掐一下,你看看,我的手臂都掐肿了!”说着抬起手来,把春衫的薄袖往上一拉,那雪白的臂膀上果然布满了青紫印子。
优昙见状,脸色放柔和了些,道:“你也不必如此。”
墨璃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辩护已经过关了,又趁机说道:“还有啊,你们的床褥也很不舒服,都已经是五月天了,还捂着棉被棉褥,这是要热死蛇啊!”
“蛇性喜阴凉,也难为你了。回头我让淳光提前给你换上竹簟,可好?”
“那自然是好,我跟淳光师兄说了好几回了,他都不理我,换了你说一定有用。”
“这件事暂且放下,偷看女弟子又是怎么回事?”优昙显然也是不大相信的,声音不似刚才严厉。
提到这个,墨璃更觉得委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太阳那么晒,我都快晒脱皮了,只好跑到水里凉快凉快。我还委屈呢,睡得正香,一只大脚正踩在我身上,疼得我一下子就蹿起来了!结果我还没叫呢,她们反倒叫了,骂我是色鬼,说我偷看她们!也不瞧瞧她们那副尊容,值得让我偷看吗?我就算偷看,也得挑最好看的来看,到这里来偷看你呀。”
说着,把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对着优昙上上下下转了好几个来回,笑道:“好看,好看!”
优昙沉下脸:“放肆,我是你的师尊,你怎可对我如此无礼?”
墨璃何等聪明,听他的话音就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着恼,仍然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到大街上去问一问,十个得有九个说你比她们好看,剩下的那个,还是瞎子。”
优昙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摇头道:“我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去跟姑娘家比美?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不然……”
墨璃接口道:“我知道,不然你就要罚了。”可看他的神气,哪有点害怕挨罚的样子?
优昙拿他没办法,只得把话题一转,转到了第三件事上:“我让临远教你习字读书,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学?”
谈到这个,墨璃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一条蛇而已,怎么学得会你们人类那些曲里拐弯的字啊?还不如你教我的那些鬼画符有意思,我一个下午能画二三十张呢,兆阳师兄都惊着了。”
优昙伸出手,又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叱道:“什么鬼画符!那是符篆,专门用来捉鬼的!不过你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墨璃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所以我可不可以不去学那些字,专门画符就好了?”
“不可以。”
墨璃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仍在做垂死挣扎:“可是临远师兄教的一点儿也不好。先前告诉我三横一竖念’王‘,哪知不过才多了一点,就变成’玉‘了,我想说多一点就多一点吧,不跟他计较了,谁知道那一点换了个位置,又念别的了……你们的祖宗造字的时候,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优昙被他说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你歪理这么多!我问你,你不肯学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临远脸上画一只小老鼠?”
墨璃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问道:“我画的好不好看?这些活物里面我吃的最多、最熟悉的就是老鼠了。”他看到优昙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豫之色,又连忙补救说:“我知道你有洁癖,不喜欢老鼠,我自从化作人形以后,就再没吃过那些东西了。我现在遵守宗门的清规戒律,都是茹素的。”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优昙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书桌旁边,塞给他一支笔,说道,“先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说到名字,墨璃更委屈了:“你给我起名的时候,是不是存心要整治我?挑了两个笔画最多的,我哪里记得住啊。”
优昙摇了摇头,伸手握在墨璃的手上,引着他在纸上写下“墨璃”二字,边写边道:“你如今已经化作人形,又是我洗月宗的弟子,若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岂不是让人笑话?”
写完了,他又指着白纸上墨迹淋漓的两个字说道:“你的名字笔画虽然多了些,可是写出来却着实好看啊。”
墨璃歪着脑袋,左看右看,起先觉得不过就是一些线条胡乱堆在一起,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可是既然优昙说好看,他看着看着,倒也开始觉得好看起来。于是点了点头:“我的名字嘛,当然要好看一些。”
优昙松开他的手,说道:“这回你自己写写看。”
墨璃问他:“写好了有赏吗?”
“没有。”
“哦。”拿笔的手立时便懈怠起来。
“写不好要罚。”
墨璃吐吐舌头,赶忙握好了笔,比照着先前写好的那两个字一笔一画地描了起来。他天资聪明,但凡想学没有学不会的,“墨璃”两个字写得虽然不算好看,但也似模似样。
优昙点头道:“这不是也能写好吗?”
墨璃眼珠一转,说道:“对呀,所以我说是师兄教得不好,如果换做是你教,我肯定就能学会写字了。”
优昙想了想,大约是觉得他这般顽劣,也没有人能教得了,于是说道:“也好,从今以后,我来教你习字。”
墨璃大喜,端端正正在桌前站好,说道:“那你教我’优昙‘两个字怎么写吧。”
优昙笑道:“怎么要学这个?”
墨璃振振有词:“将来我到了外面,人家如果问我叫什么,我就写’墨璃‘两个字;人家如果问我,你师父是谁?我当然也要写下你的名号了。要不然人家会说,你连师父的名号都不会写,还是要笑话我的。”心中却道,你会写我的名字,我却不会写你的名字,这样我多吃亏啊。
优昙不疑有他,说道:“好,就写这两个字。”
想从墨璃手中拿过笔来,哪知墨璃却说道:“你扶着我的手写,我学得更快些。”
墨璃真是太喜欢优昙的手了!修长、柔韧、指节分明,有一回见他拿了一把羊脂白玉为柄的麈尾,那手就跟白玉是同样的颜色,看得墨璃都呆住了。何况手的触感也同白玉一般,清清凉凉,又自带着不尽的温润之意,让人好生舒服。
现在这只手就握在墨璃的手上,带着他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想想都开心。墨璃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瞧优昙,只用眼尾的余光偷偷看去,觉得那张被春日光影包裹着的侧脸精致得如同画一般,而那微微颤动的蝶翅样的睫毛,又给这幅静态的画添了几分生气。
墨璃看着看着,心便不自觉跳得快了起来,偏生还要装作一副淡定的姿态,不让优昙看出他的异样,忍得别提有多辛苦了。这种沉醉其中又提心吊胆的感觉,宛如一场甜蜜的酷刑,他却舍不得太早结束。
槐绿当窗,榴红照眼,春色将阑未阑,暑意将至未至,正是人间最缠绵的温柔时刻。
“走开,你们谁也不要跟着我!”兆阳一挥手,拦住了两个跟在他身后劝解的师弟。
“师兄,你这是何苦呢?不过就是比剑输了而已,来日方长嘛。”
“不是我说,那个小子才练了这么短的日子,就把咱们所有人都打败了,将来咱们肯定更赢不过他……”见师兄突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连忙闭了嘴。
先那人见状,偷偷打了这口没遮拦的家伙一记,说道:“他是个妖精,活了那么多年,进境快一些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