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悠哉君
白雪鹤与黎夜坐在京郊大街上,由于战乱,这个曾有着繁华街市的地方已是一片荒芜。
“延着这条街向前,就是锦衣卫诏狱。”
白雪鹤笑笑,无限温柔,他还记得小黑溜进放着甜粽的篮子,同自己回到了家。
黎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勉强着维持着人形,白雪鹤看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脱下外袍递过去。
“穿上吧。”白雪鹤笑道:“你的王爷,要来啦。”
白雪鹤笑笑,伸手将发簪取下,用地上的树枝束齐头发。
“你,不等苍华回来吗?”黎夜望着他,像知道了什么一样,轻声问,“至少,与他道别。”
“不了。”白雪鹤摇头,笑容如清风朗月,“这天下的川泽湖海,都是我在陪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黎夜坚定道。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燕王傅季珏,不,妖神燕行穿着一袭黑衣而来,自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带武器,只手中捏着把折扇,像是散步一般。
即使他看上去再轻松惬意,白雪鹤也发现,他比从前憔悴许多,鬓发间隐隐染上花白。
“荀落的兵马已驻扎京城,王爷不去抢皇位吗?”白雪鹤仍是笑笑,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还有心思,来看微臣?”
“有什么比与梅卿相聚更重要。”燕行亦莞尔一笑,“走了一个傅季瑛,还有一个苍华,爱卿,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吗?”
“我还以为王爷心系天下。”白雪鹤随他调笑道:“江山美人,王爷不懂孰轻孰重吗?”
“你知道,我是拼不过荀落的,所以我让将领去求和。”燕行自信笑道:“荀落是个死脑筋,你知道,他绝不会称帝,古往今来兄终弟及,能做皇帝的只有我。”
“只有你?那裕王呢?”白雪鹤笑得愈发灿烂,像听到笑话一般,笑完一声又一声,“裕王只是疯了却没有死,他吃了太后的药装疯保全性命,我已经写信告诉荀落,想必,新皇不日就要登基了!”
“啪”的一声响起,燕行不等他说完,折扇已狠狠抽在他脸上。
这一下力道极重,一道血痕瞬间浮现,嘴角滴答答落下鲜血,白雪鹤却仍笑容满面。
燕行更是气急,伸手将他从地上拎起,伸手死死卡住他脖颈。
“怎么,王爷没了我,已是黔驴技穷。”白雪鹤哂笑,“倒来教训我?”
“教训你?”燕行强压着怒气,“我是要杀了你。”
这浓郁的愤怒不断摧折着他身体,不到片刻,亦有鲜血自嘴角坠下。
“杀我?是我本来就要死了!”白雪鹤将一口血啐在地上,笑着露出满口鲜红的牙齿,提着一口气道:“我吸食息痛膏多年,又让我戒了两次,费我半条性命!我明理暗里杀人无数,忍着内心煎熬与傅季瑛的虐待,又费我半条性命!这下我总算要死了!是我命该如此,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话语间,藏在袖中的发簪脱手而出,用了十足力气,狠狠刺进燕行身体。
白雪鹤早已是虚浮无力,这一下确是刺的极为用力,可的确未伤要害,甚至等了许久,鲜血才缓缓在衣上洇开。
“所以,你还是最在意我?”燕行突然开始狂笑,狠狠捏住白雪鹤的手,将他的关节捏到格格作响,“我以为你爱的是苍华,可没想到你还是在意我、恨我!的确,当年是我估计被软禁,是我让傅季瑛给你下了息痛膏,也是我扮成了兰梓清!你看呐,现在兜兜转转,你最想的也还是亲手杀我!梅卿,你恨我,却也喜欢过我,对不对?”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白雪鹤充血的眸子,心底生出无限得意。
妖神不是神,亦不是妖,而是一团无法解脱的执念,因为恨的太执着、太用力,所以在没有躯体、没有记忆的时候,仍然牢牢不忘的恨着某些早已不知来龙去脉的事情,某个早已不知音容相貌的人。
千年来,它无数次在世间轮回,不断重复着曲折离奇的情愫与背叛。每一次轮回,新的躯体就会经历一次深到刻骨的挚爱与痛恨,它吸食着这些冥顽不灵的执念,最终化作因果缠身的妖神。
只是在这一次的轮回中,燕行已忘记了他的本意。
“梅卿,你喜欢我,对不对?”见白雪鹤不语,已是歇斯底里的燕行握着他手,再次发问:“你虽然恨我,但也喜欢我,你想名垂青史,是我带你读书,让你考取功名!说到究竟,你还是助我重掌兵马,助我荣登大宝!就连今日你想要杀我,也是爱而不得,是不是?”
不。
白雪鹤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再说了,他仍漫不经心的笑着,仿佛这些灼灼的逼问,都不过是信口开河的笑话。
我没有爱而不得,甚至都不恨你。
我喜欢的,是戏文里磊磊落落的剑客,是史书里铁骨铮铮的忠臣。
当年我忍痛蛰伏,想助你登基,只是因为我曾喜欢过这些虚幻的他们,而不是喜欢你。
现在我想要杀你,不过只是想让苍华无爱无恨,自此百无禁忌,而不是恨你。
白雪鹤笑着低头,眼底缓缓渗出血痕,一道血泪如同上好的胭脂,轻轻流过他雪白的面颊。
他没有挣脱燕行的手,只是用全身的气力拔出簪子,一点点努力向上移,最终找到燕行的心口,再次狠狠刺上去。
妖神笑着闭上眼睛,似乎沉溺于这自我臆造的情愫里。
“我不恨你。”
最后的最后,白雪鹤垂下手臂,如脱骨般垂落在地,血泪落上方才惨白的双唇,最终凝成一个明媚得意的微笑,他努力睁大眼睛,轻声笑着为他解惑:
“一人知我,不恨天下。”
他的话音愈来愈沉,愈来愈低,眼睛逐渐闭上。
最终,这长长的一口气终是泄了。
燕行呆呆立在原地,连身上的发簪都未动手拔下。鲜血登时汩汩涌出。
白雪鹤不愧是酷吏,这最尖锐的金属刺进最踊跃的血脉,也是他不可多得的作品。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他机关算尽,没谋算到一点纠结爱恨,最后没能重回妖界,没能做一天皇帝,就这么结束了?
不,一定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