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悠哉君
傅季瑛拾级而下,脚步愈轻,监牢里捆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中年人,在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他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指敲敲桌面,黑暗中走出两个狱卒,对着面前的犯人狠狠泼了桶冰水。
周靖打着哆嗦翻起眼皮,咬牙切齿道:“白雪鹤!你这狗官!你卖屁股!出卖王爷换来这身狗皮!你……”
白雪鹤抬头,缓缓摆正头顶乌纱,那一双桃花眼目光潋滟,仿佛对污言秽语毫不在意,一名狱卒走来,往周靖嘴里塞了一块麻布,周靖说不出话,眼睛圆瞪,额头上青筋暴起。
“本官才不在意你诋毁,可你嘴巴不干净,有意污蔑圣上。”白雪鹤面带微笑,他面孔雪白,唇色如樱,虽然穿着庄严肃穆的官服,却透着种说不出的妩媚,“周靖,燕王谋逆,还有哪些同党?”
“你可别急着又说燕王没有谋逆,本官问的是,同党。”他重读了一遍,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瓶子,“你有没有听说过牵机药,相传,吃下牵机药的人浑身剧痛,筋骨一寸寸碎裂,最后佝偻,形似牵机。”
“吃下牵机药的人可是会死,死人还交代什么?”傅季瑛语气平平,蓦然一笑,“难道爱卿想灭口不成?”
白雪鹤俏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青白,他迅速起身下跪,恭敬笑道:“皇上深夜过来,微臣也……”
“今日是端午,朕脱不开身,难为白卿惦记国事,朕怎过意的去,所以送来几只粽子。”傅季瑛将竹篮放在桌上,迅速换上笑容,“朕方才开个玩笑,爱卿也累了,趁热吃吧。”
面对着血肉模糊的犯人,狱卒们都有些颤抖,白雪鹤却像看到宫廷歌舞般恭敬,他缓缓伸出手,却触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
蛇?白雪鹤陡然一惊,猛的将手抽回去。
“哎呀。”黑蛋醒来,难受的扭了两下,“你压到我尾巴了!”
但在白雪鹤看来,这不过是简单的“嘶嘶”两声。
“你压到我尾巴了,你要道歉。”黑蛋抬头,感觉整只蛇都不好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面孔,山谷中那么多精怪,哪有一人有这样精致的五官,这样好看的手指,这样纤细雪白的手腕。
“白爱卿?”傅季瑛没有看到小蛇,他仰起头,露出一个不太耐烦的微笑,温柔和煦又不容质疑,“朕赏的粽子风味不佳?还是爱卿觉着……”
“微臣不敢!”白雪鹤迅速跪下,颤着指尖除去粽叶,闭眼咬了一大口,晶莹如玉的糯米粘在他轮廓优美的唇上,竟然如同山野间花朵染了露水一般。
黑蛋呆呆的看着,忽然觉着晕晕乎乎,接着躺进了白雪鹤的衣袖里,全然忘记自己是要急着寻阿离的。
第2章 端午节 2
皇家赏赐的吃食,有一点错漏都是死罪,蛇不可能是自己进去的,那么就绝对是皇帝自己放进去的,白雪鹤这样推理一番,断定这蛇没有毒。
傅季瑛没有喊停,白雪鹤也没有停下来,他跪在地上轻轻剥开粽叶,一点点将那只雪白粽子吞入腹中,篮中的粽子有六个,各个分量都很足,白雪鹤虽然一直含着微笑,动作却逐渐变得迟缓,缓缓咀嚼的脸颊也有些凝滞,傅季瑛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他将那五只粽子慢慢吃完。
黑蛋伏在白雪鹤身上,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再微微颤抖,想来是吃到的东西不好吃吧,可怎么还要一直吃呢,一定是刚刚那人欺负他!
小蛇探出脑袋望向傅季瑛,探出舌头试探性威胁,但在白雪鹤看来,这分明是傅季瑛养好了来作弄他。
“罢了,起来吧,朕是来探你,又不是用刑。”粽子还剩最后一只,傅季瑛冷笑,冲着白雪鹤伸出手,白雪鹤犹豫数秒,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傅季瑛脸上冷冷的笑容终于化作微笑。
白雪鹤这才起身,膝盖早就因为久跪而被磨破,关节也有些凝滞,他的动作有些趔趄,傅季瑛一直扶着他,俨然很有耐心的样子。
“这里阴气太重,恐伤及皇上龙体。”白雪鹤轻声低语,眉目及其恭顺:“天色已晚,臣定会问出燕王同党,皇上不必心急。”
“朕听闻这位周大人,早就将妻子儿女送出关外,视死如归。”傅季瑛施施然坐在一旁漆黑不堪的长凳上,“听说白爱卿手段颇多,朕也很好奇,你会有什么法子问出来。”
白雪鹤人如其名,不仅生的雪白娇嫩,眼角下更点了一颗血红色泪痣,真的如同雪中仙鹤,而他本人却臭名昭著。白雪鹤出任大理寺卿以来,手段雷厉风行,处理了很多傅季瑛下旨杀的人与想要杀的人,有人说他出身卑微,是靠着一副皮囊取得燕王垂青,又在燕王大势已去时投奔皇帝,阴险狠厉,刻薄毒辣,心里满是花样繁多的刑罚,这诏狱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只有进来的份,没有出去的份。
“你这狗官!皇上!燕王殿下一心为国,您不能信这狗官!”
白雪鹤缓缓走近锁在墙上的周靖,周靖猛地挣扎几下,口中一口鲜血喷出,白雪鹤一怔,躲闪时领口微微松开,露出一段雪白嶙峋的锁骨。他猛地退了一步,领口仍然沾了几丝血迹,袖管中晕晕乎乎的黑蛋醒来,他缓缓缠上白雪鹤手臂,好奇的探出脑袋。
周靖很快被狱卒按在墙上,鲜血沿着墙面流下,汇集成一个小小的血泊,人也变得沉默无声,他瞪着眼睛,眼珠要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
“周大人不怕死,又总是污蔑本官,想来是对男子情|事大有研究。”白雪鹤低头挽起朱红衣袖,露出一段精致如白瓷的小臂,上面盘旋着的蛇虽然有点……胖,但在牢狱阴沉沉的光线中,依然升腾起无限恐怖的气息,就连狱卒也倒退三步,只有傅季瑛仍饶有趣味的看着。
“此蛇乃西域所产,漠北太阳毒辣,小蛇为了躲避太阳,只能钻进沙中,你别看它小。”白雪鹤露出微笑,举着黑蛋一步步靠近周靖的面孔,“若我把它放在大人身上,再涂上些蜂蜜,您猜它先从哪个洞钻起,又会从哪个洞里出来,大人放心,这不比用木棍铁棍,决计不会出人命……”
黑蛋抬起头,正好对上周靖满是血痕的面孔,害怕的直往回缩。
这个人长的这样好看,却是个打人骂人的坏蛋,黑蛋却莫名觉得不寒而栗,看来阿离说的没错,人都是很可怕的。
“大人?想不想试试?”白雪鹤的声音温柔清澈,仿若在娓娓道来,周靖却已经面色青白,不再吱声,他浑身发抖,手指不自然的蜷在一起,过了许久才沿着墙壁靠下去,眼神无比空洞。
“户部尚书,阮绛合。”周靖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仰起头,用余光默然扫了眼傅季瑛,又匆匆将头低下去。
听到“阮绛合”三字,白雪鹤温沉如水的双眸中闪过一瞬失神,却又很快黯淡下去,手指渐渐握紧,仿佛忘记了自己握着条蛇,文书拿着供词走近,白雪鹤已从恍惚中回神,他给周靖看过供词,又让他按了手印上去。
“爱卿果断手段高明,周靖继续押在诏狱,朕会吩咐锦衣卫看押。”傅季瑛起身,伸手正正明黄衣襟,“今日端午,爱卿还是早早休息,前几日京中闹鬼一事人心惶惶,朕还要仰仗爱卿。”
“皇上言重了。”白雪鹤迅速回神,“皇上赏赐,微臣定会珍惜。”
“朕的赏赐,爱卿不是都吃了?”傅季瑛勾唇,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朕今日并非责罚,实在是看你太瘦,才下决心小惩大诫,朕让林太医开一贴化食的方子送进你府上,连夜审问太累,你安心歇上两天罢。”
“那皇上?”白雪鹤适才抬头,发现傅季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先回去,朕还想探探燕王,虽然他不仁不义,可毕竟是朕的弟弟。”傅季瑛瞬间敛去笑容,“爱卿适才催朕回宫,难不成也想去?”
“臣不敢。”白雪鹤掀起衣摆跪地,知道自己不好停留,便匆匆收起周靖的方才的供词,拢住袖口离开诏狱。
白雪鹤展开衣袖,黑蛋一直挣扎着想要离开,白雪鹤叹了口气,只得再次捏紧衣袖,揣着他进了太医院,取走那两张早已开好的方子。
此时天色已冒出朝阳,光芒如同人眼球中的血丝,群臣换了官服早早前来上朝,只有白雪鹤沿着与他们相反的地方离去,四下的议论声沸沸扬扬,白雪鹤走的飞快,行至城门时,却还是被一个人撞上。
“白大人。”裕王傅季珩年轻英挺,眼眶却微微发红,“你以为将阮绛合下狱,就再没人知道你的事了吗?黑的就是黑的,他再怎么也白不了。”
裕王爷的话,果然要比周靖的文雅很多,白雪鹤倒觉得十分受用,袖口里的黑蛋有些不乐意,什么黑的就是黑的,我……白雪鹤捏紧袖口,将黑蛋压了回去。
粽子都是糯米所制,本就不好消化,再加上一直滴水未进,白雪鹤觉得脚下一软,忍不住向前倒去,傅季珩虽不想管他,还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扶了一把,白雪鹤还未站牢,他又急忙将手抽了回去。
白雪鹤知道他的意思,因此退了几步自己站好,傅季珩甩甩衣袖道:“你若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现在朝廷都在议论,你白大人用多不要脸的手段逼供。”
“我既没有苦衷,也没有逼供。”白雪鹤微笑,“周靖会武,所以锦衣卫穿了他的琵琶骨,其余地方,再无伤痕,他会招供,完全是因为有罪。”
傅季珩似乎更加气恼:“周靖将妻儿老小都送走,还摆了棺材放在家里以死明志,他怎么会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