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他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离去的地方,手却用力地攥着一枚荷包,把那荷包抓得皱巴巴的。
摊主一瞧便叫唤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到底买不买?!”
樊烬这才卸了力道,丝毫不以为意地将荷包丢在摊位上,快步追了上去。
摊主心疼地看着荷包,怒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莫让我再瞧见你!”
第九十四章
夏景生与孙闻溪逛了一阵, 只见前头有一热闹之处,人流熙熙攘攘,
众多青年男女相携出入。
二人心下好奇, 走近一看, 原来是一处堂屋。
苗家儿女有拜祭傩公傩母的习俗,相传大洪水时代, 傩公傩母结为夫妻,他们是苗家人得以繁衍的功臣。
夏景生抬眼看去, 见那堂屋正中立着两具神像。神像为一男一女,男神面赤, 神情肃穆。女神身着绣花褶裙, 面目慈祥。
祭台上摆放着牲畜贡品、糯米粑粑及香烛酒馔,还有多重的彩条点缀其间。
苗家青年在那蒲团上跪定,潜心许愿后虔诚叩拜, 而后执起签筒, 轻轻摇动。
直到签文落地, 再满心期待地到巫师处解签。
一对青年女子挽着手,从二人身旁经过, 低语道:“我娘说了,傩公傩母可灵验了,尤其是问那男女姻缘之事。”
孙闻溪来了兴致, 笑道:“既如此,我们也试试?”
夏景生应下,学着众人的样子, 跪在蒲团之上。
他看着神情严肃的傩公塑像,双目微阖,说出心底的愿望,而后握着那古朴的签筒,轻轻摇晃。
一根签文落地,负责接应的苗家阿婆掀了掀眼皮,伸手朝隔间一指。
夏景生走进那黑洞洞的隔间,见一身着苗族传统服饰的老人,正端坐在案几之后。
他双目紧阖,夏景生在他面前坐定,他也并未睁眼。
片刻后,老人倏地皱紧眉头,哑声道:“大凶!大凶啊!”
顷刻间,老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手舞足蹈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夏景生:“大凶!大凶!”
他声音嘶哑难听,如同某种古早的凶兽在咆哮。
夏景生心下一凛,任谁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都不会好受。
他强忍不适,蹙眉道:“此话怎讲?”
老巫师指了指头顶:“火刑,烧死,全都烧死。”
他如此断断续续地说着,夏景生不明所以。
他虽擅长测算,却断然算不清自己的命数,也不知道老巫师究竟看到了什么,神情如此异常。
孙闻溪在外间等着,见夏景生出来,忙迎上去,笑道:“景生,如何?”
夏景生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挺好的。”
孙闻溪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夏景生目光游离,心下了然。
“景生,这些签文,作不得准的。”他握住夏景生的手,用力捏了捏。
“嗯。”夏景生应了一声,可那老巫师的音容却如同镌刻在他脑中一般,时不时就窜出来。
彼时,夏景生也只当是那老巫师胡言乱语,便借着向他请教破解之法进一步打听内情。
可老巫师却并未提到“破财挡灾”一类的说辞,他一双眼睛冷冷地打量了夏景生半晌,又闭上了。
夏景生吃了个闷亏,才惊觉老巫师不是疯子就是神人,心下越发不安。
赶集过后,寨中仿佛求得神明庇佑,安静了好一阵子。
孙闻溪的“脱敏疗法”初见成效,夏景生与孙闻溪接触得多了,排斥反应少了许多。
对孙闻溪偶尔的亲亲抱抱,夏景生起先还不大适应,一段时日后,倒也逐渐习惯了。
只是关于从前生活的记忆,夏景生还是想不起来。
一旦孙闻溪试图带他回忆往昔,夏景生的身子便会自动开启防御机制。
渐渐的,过往的一切就成了不可提与不可说。
这一日,夏景生来到孙闻溪房中,一眼瞧见桌上丰盛的饭菜。
这也是孙闻溪“脱敏治疗”计划中的一环,让夏景生能接受他做的饭菜。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夏景生的口味,再加上在菜肴上花了许多心思与功夫,引得夏景生的胃口也被养刁了,逐渐吃不惯大锅饭。
是以每日,孙闻溪都会亲自下厨,在屋内单独开个小灶。
夏景生到时,孙闻溪正倚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翠竹。
平日里当着夏景生的面,孙闻溪总是一脸喜色,看不出忧愁。
夏景生还未见过他如此落寞的一面。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孙闻溪的思绪。
孙闻溪回神,轻笑道:“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桂花醪糟丸子,趁热吃。”
醪糟丸子带着酒香和桂花的香甜,很合夏景生的胃口。
夏景生搅动着甜汤,笑问:“这也是我从前爱吃的?”
孙闻溪握了握他的手:“不是说好,不提以前吗?”
孙闻溪是体贴的,他怕夏景生自责,怕夏景生勉强自己,便与夏景生约定,不再提过往的事情。
可夏景生知道,孙闻溪并没能释怀。
过往那些如同瑰宝般的日子,如何能说忘就忘呢?
两人静默无声地吃着东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听见有人说:“情形不大好。”“出事了。”
原来,是寨中有一青壮年在下田时突发心绞痛,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了回来。
寨中的医者匆匆赶来,诊脉过后宣布道:“是心悸病犯了。”
心悸病的疗法很简单,只消用三七粉泡水便可医治。
众人听从医者的话,将粉末泡开给青年服下。
原以为这便安然无事。
不料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青年半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脸色反倒愈发地差。
几位医者轮番诊脉后,聚在一起商讨,莫衷一是。
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夏景生的尾指颤了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上前道:“让我看看。”
夏景生一开口,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樊烬眉头一皱,试图上前阻拦道:“好端端的,你添什么乱!”
自打夏景生醒来,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是懂医术的,这会儿他居然自己站出来?!
樊烬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景生。
孙闻溪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樊烬正相反,他鼓励夏景生:“你的医术一点都不输给旁人,不妨试试看。”
夏景生努力克制颤抖的指尖,心道果然如此。
看到病人的一刻,他内心忽然生发出医者的本能。在孙闻溪的鼓励下,夏景生鼓足勇气,探上青年的脉息。
明明已经丧失了记忆,可在诊断的瞬间,一个名词浮现在夏景生心头。
“这不是寻常的心悸病。”夏景生说,“这是心内瘀阻,须得活血化瘀才好。”
此话一出,一众苗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夏景生一个后辈,张口就是误诊,委实猖狂。
夏景生心中已拟好了药方,瞧见大家的态度,登时不确定起来。
孙闻溪却一力支持道:“景生的诊断对症与否,只消将药服下便可知。”
樊烬头一个出言反对:“不妥,若是服下出了问题如何是好,这是寨内的事务,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乡人插嘴!”
夏景生的脸色不大好看:“此症拖延不得,若延误了医治时机,后患无穷。”
孙闻溪被樊烬一通抢白,却也不恼,淡定道:“这药服下去,若出了问题,责任我来担。”
此言一出,连夏景生都愣了。
“你……”夏景生攥着手中的药方,无措道,“实在不必如此。”
“景生,我信你!”孙闻溪坚定道。
“哼!”樊烬冷笑一声,“你负责,怎么负责,若当真误诊了,你偿命吗?”
孙闻溪握着夏景生的手,坦然道:“若真因我的缘故,害无辜者丧命,我自当偿命。”
众人都为孙闻溪的态度所震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夏景生忍无可忍,将孙闻溪拉到僻静之处,无措道:“你疯了?万一我没将人治好……万一我真的误诊了……万一……”
“没有万一。”孙闻溪一把将夏景生搂入怀中,“没有万一,你一定能将人治好。”
夏景生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眼眶发热道:“你为何,如此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我的景生医术有多高明。”孙闻溪柔声劝道。
“若我医术高明,怎么会连自己的毛病都瞧不好。”夏景生此刻如同身处于浮桥之上,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举目四望,就连个搀扶的地方都没有。
而孙闻溪的出现,于他而言无疑是最坚实的扶手,搀着夏景生,一步步地复健。
“谁说我的景生看不好自己的病。”孙闻溪笑道,“你看,现在你不是一点点想起来了吗?”
从饮食习惯,到医术技能,总有一天,那些精彩纷呈的生活碎片,也能被再度回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