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若换成寻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惊慌失措了.
可夏景生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 心态不是一般的好。
相比之下,来找茬的一伙人更显焦躁, 领头的男人来回踱步, 一脸纠结地看着夏景生。
在苗寨米糕上桌时分,一个身着传统苗族服饰的女子进了屋。
原本焦躁不安的男人一下子镇静下来,他恭敬道:“苗姑,您来了。”
夏景生刚沏了一道茶, 这会儿好奇地抬眼,看向女子。
抬眼的瞬间, 他发现女人也正打量着自己。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了同一时空, 夏景生蓦地一怔,险些脱口喊出——娘。
好在他尚有一丝神志,只是捏紧了拳头, 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脸上未施粉黛,却有种冷冽的美。
“苗姑,这就是我说的人!”男人指着夏景生道。
夏景生与这女人实在长得太像了,让人第一眼看去,便都以为他们是母子。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用蹩脚的汉话问道。
“夏景生。”
女人逐字念着他的名字,蹙眉道:“你不愿意回寨子?”
夏景生十分敏锐,一个“回”字,多少也证明了他的身世与寨子有关。
果不其然,夏景生被勾起了兴趣。
他直视苗姑冷清的眉目,改口道:“我改主意了。”
于是,夏景生跟着苗姑来到一个村落前。
与其他的寨子不同,眼前寨子里所有的居民都身穿藏青色的民族服饰,
夏景生仔细观察,发现这个寨子不似其他寨子一般,它地理位置偏僻,人员密度小。
人与人之间,情感态度十分漠然。
不知怎的,看着这些沉默的村民,夏景生总会想起苗姑的神情。
冷清中透着一丝疏离,不食人间烟火。
“你就在这儿住下,我会让人将你的住处收拾出来。”苗姑这话说得硬生生的,全然没有任何铺垫。
夏景生倒也不介意,他四下里看了看,这是苗式的传统民居。
屋里的陈设,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当日在外婆家的细节,如今一看,都是能对得上的。
苗家供奉的先祖的确是蚩尤,也有自己独特的图腾崇拜。
夏景生几乎可以下结论,他一定能在这儿找到关于身世的答案。
夏景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前厅热闹非凡。
一众苗民正在讨论关于他的事情。
“他必定是彭月的儿子!”有人开口道,“当年彭月天赋极高,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要逃出寨子,必定是历代苗姑中最出色的。”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呵斥道:“当着田姐的面,怎么说话的!”
听了这话,彭田倒没有太大的感觉。
她与彭月是双胞胎,从小便被拿来和姐姐比,她早已习惯,彭月处处比她优秀。
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彭月不想呆在寨子里,瞒着众人一走了之,也掩盖不了彭月留给众人的,光华四射的印象。
“田姐是厉害,可彭月更厉害,方才在祝波家,夏景生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人,丝毫不落下风。”说话的男子,正是方才在祝波家向夏景生发难的男人。
他最直观地感受到了夏景生的强,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全然没有招架的能力。
“大劫马上就要来了,我觉得,还是找个能力强的人,来守护大家吧。”有人提议道。
一提到大劫,众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彭田开口道:“既然大家都认同能者居之,那便比试一番吧。”
如此,便是最公平的方法了。
彭田不想仗着年岁压人,遂让自个儿的大徒弟代为比试。
夏景生就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见到樊烬的。
与寨中众人不同,樊烬的皮肤很白,高高瘦瘦的,还戴了副西洋镜,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他待夏景生的态度不冷不热,接到苗姑的命令,他便径直来找夏景生。
“比试?!”夏景生讶异道,“却是为何?”
樊烬蹙眉道:“我想与你切磋。”
夏景生对此并不异议,他既打算在寨子里呆上一段时日查明真相,便既来之,则安之。
樊烬既然有比试的意愿,夏景生也乐意奉陪。
樊烬暗自将夏景生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夏景生泡茶时的动作相当优雅,明明是十分简陋的房间,夏景生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身处雅室之内。
“尝尝看。”夏景生将杯子递给樊烬,轻笑一声。
他笑起来更显优雅从容,樊烬喉结滚动,忽然觉得非常口渴。
他将茶一口闷了,犹嫌不够般把杯子往夏景生面前推了推。
夏景生失笑道:“茶需细品才能见真章,你这般心急,岂不平白浪费了一番滋味?”
樊烬被说得满脸通红,把杯子攥在手里,拔高声音道:“你管我!我就爱这样喝!”
夏景生笑笑,不再与之争辩。
樊烬一双眼睛总盯着夏景生,既希望夏景生能多说些话,又不愿在夏景生面前失了面子。
天人交战中,夏景生主动道:“樊先生?”
“嗯?”樊烬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瞧着夏景生,不自在道,“叫我樊烬就行。”
“给我讲讲寨子的基本情况罢。”夏景生对这寨中的历史感兴趣,借机套樊烬的话。
据樊烬所说,这处寨子与别处不同,此寨属于黑苗,村民日常穿着藏青色的苗服,头戴黑色头巾。
而彭田,在寨子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传说有一位先知路过寨子,受到村民的热情款待,心怀感恩,便为寨子未来的发展做出预测。
这一预测,便发现问题了。
寨子在那哪些年份会遭遇灾祸,都被一一列出了。这些灾祸,有些是天灾,有些是人祸,预测只能看出事情大概的走向,却无法知道事件最终的结果。
而苗姑便是守护寨子的关键角色。
众人相信,苗姑有能力预知且规避吉凶,带领寨子一次次战胜灾祸,而要做到这一点,苗姑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到这时,樊烬顿了顿,夏景生瞧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
“什么代价?”夏景生好奇道。
“终身不婚、不育。”樊烬回答。
夏景生一怔,对于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寂寞才是慢性的毒药。
终身不婚、不育,就意味着不会有贴心的伴侣,也不会有可爱的孩子填补生活的空白。
将己身奉献给整个寨子,这便是苗姑的伟大之处,因而寨中众人对苗姑都十分尊重。
夏景生想起了彭田,那个冷清的女子,也在日复一日地守护着寨子,守护着自己的家。
“苗姑……是如何选出来的?”夏景生不解道。
此话一出,樊烬便知夏景生对“苗姑”这一角色无甚概念,摇头道:“苗姑不是选出来的,而是由固定家族血脉继承的。”
“固定家族血脉?”夏景生疑惑道。
“就是彭家。彭家的子孙,在堪舆法术上十分有天赋,常常能无师自通,寨中便默认,由彭家的子孙来守护寨子。”樊烬说。
彭家,夏景生心头一咯噔。
他还记得,当日在阴间翻生死簿,他娘的生死簿上,分明写着彭月,桂城人士。
如今一切都有了眉目,夏景生母亲并不姓林,她姓彭,是桂城苗寨中的……
是什么呢?
夏景生无法将彭月与冰冰冷冷的“苗姑”联系在一起,他怀揣着满腹疑问,试探着问道:“这些年,可有人不愿当苗姑的?”
樊烬盯着夏景生看了一阵,笑道:“当然有,仔细想来,那人与你还有些关系。”
当樊烬说出彭月这个名字时,夏景生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彭月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学习各种法术学问,她是彭家这一辈的长女,自然是苗姑的第一人选。
可彭月却不愿过这样的生活,她想到外头去看看。
当她第一次将这个想法说出来时,遭受了剧烈的反对,可长辈的斥责,并没有让彭月退缩,反倒让她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一面“乖乖听话”,试图麻痹对手,另一面着手筹划逃离。
这个计划,她谁也没有告诉。
终于,在一个深夜,她成功躲过守卫的视线,离开了寨子。
短短的三言两语,夏景生却听得入神,他的心情被彭月的一举一动所影响。
正当他听得兴起时,樊烬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夏景生蹙眉道:“她逃出去之后呢?”
樊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好些年没听说她的消息,或许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夏景生心下一咯噔,总觉得樊烬意有所指,今日这一番话,竟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换做是我,无论多难,都会坚持下去。”樊烬说,“大家都说,彭月最有天赋,也是最适合当苗姑的人,我却不那么觉得。”樊烬说。
“她肩上没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太过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