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端
狐狸愣了下,连忙答:“单字里,我叫白里。”说着他羞涩似的笑了笑,挠挠头,“其实是没有姓的,捡到我的那个书生姓白,我就悄悄管自己叫白里了。”
“书生?说仔细点,你和那些人什么关系?”方拾遗有了兴趣,当听故事了,脚步一缓。
反正他离开地道前放了符人在那儿,万一出什么问题都能瞬间知道。
白里畏惧地望了眼孟鸣朝的背影,狡猾的狐狸吐不出假话,犹犹豫豫地道:“我出生不久后,爹娘被仇家寻来,我被狼妖伯伯叼着逃了出去,狼妖伯伯受伤死了,那时候我还是只化不了人形的小狐崽,正挨着伯伯哭,来了个书生,以为我是被狼叼出来的,心生怜悯,把我捡走了。”
方拾遗心想,你要是换个性别,这就是出话本子了。
白里不知道脸色冰冷的方拾遗所思所想,继续说:“没有爹娘在身边,我修炼很慢,一直是只狐崽子……书生卖字画一直养着我,我看着他长大成人,慢慢变老。他临死前我才学会化形,以人身见了他最后一面。”
“书生说他一直觉得我有灵性,是狐仙,大限将至的人可能瞧得出什么,他剩最后一口气时,求我护好城中凡人……”狐狸神色认真,“修仙之人讲究因缘福报,妖族也讲,他对我有恩,我就应了诺,一直守在城里,化身成城中一座庙里的神像,受些供奉朝拜,好加快修炼。”
方拾遗若有所思:“难怪那些人叫你什么‘上仙’,合着你从神像里跳出来,他们还真当你是狐仙了。”
白里讪讪的:“我天资愚钝,只能讨点巧。”
方拾遗一点头:“也好,左右不伤人。随后呢?”
“随后有一天,忽然杀进来好多邪修,领着数不清的走尸……”
白里望向城门的方向,目光里透露出一丝恐惧,“我,我打不过他们,对不起书生,没能保护剩下的人,竭尽全力也只守下了那点人。”
方拾遗脚步顿住。
白里茫然看他:“方,方少侠?”
“没事,”方拾遗双手拢在袖中,脚步又慢了一点,不知不觉间,与这怂狐狸的步调已经一致,两个俊秀的少年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他这才不紧不慢地道,“继续。”
白里没有狐妖一贯的精明,压根没发觉什么不对:“那些邪修有急事,没待多久,就只留下部分人。也是这样,我才能与剩下的较较劲,用家传的阵法护着宅子。可城门外游荡着密密麻麻的走尸,我带着他们也走不出去,直耗到最近,也精疲力竭了。”
末了,狐妖嘀嘀咕咕:“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昏了头脑,贸贸然出手。”
方拾遗这下全明了了,只觉得稀奇。
那书生未必是话本子看多了当真那么蠢,以为自己真捡了个什么仙什么神的,中洲几千年没出过飞升的神人了。
恐怕是知晓白里是狐妖也没捅破,人妖之间,怨憎如海,到底会背道而驰,各自分离。
这小狐狸也是个妙妖,知恩图报,书生请他护城中众人,他还真就留在城内,守了这么多年,担着被邪修斩杀的风险也没独自溜走。
倒是与他遇到过的凶残妖族完全不同。
也是,即使是凶悍残忍的妖族,也有良善之辈,正如号称最宽善慈悲的人族,阴毒之辈也层出不穷。千千万万生灵,内里各有不同,哪是书上轻描淡写几个字、随随便便遇上几只妖,便可盖棺定论的,太偏颇了。
方拾遗以手摩挲着下颔,思索间察觉到道视线,转眸一看,是孟鸣朝。
孟鸣朝瞧着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似乎是在等方拾遗给出小狐狸的判决。
或者说,是给出对妖族的态度。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把少年柔软的头发,侧头问:“你说外头走尸很多?我和我师弟来时,城外也就百数只罢了。”
白里生怕他以为自己在扯谎,赶紧解释:“你们来之前,我看见个黑袍人拿着串铃铛,摇着铃引走了大部分走尸,不知带去了何处,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随意靠近城门,还被伤了。”说着,委委屈屈看了眼孟鸣朝。
孟鸣朝冷幽幽地回视过来。
白里吓出来的狐狸耳朵抖了抖,默默低下了头。
又是那个黑袍人。
“如此说来,城中现下已经没别的东西了。”方拾遗垂下眼想了想,慢吞吞摸出一方棋盘。棋盘之上间隔落着几枚黑白子,他用黑子吃了枚白子,从舌尖吐出个“破”,棋盘冲天而起,似化作了利剑,直冲上天。
笼罩在整座城池周围的结界开始颤抖,黑色的波纹来回起伏,棋盘上金光灿灿,无数棋子虚影飞出,溅射在倒扣的结界上。
更远处的天空上黑云挣动,终于在某个瞬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一道扯着一道。
结界上蜘蛛网似的裂缝猛地扩散,“哗”的一声,碎成无数片。
当空阴云散去,露出明月皎皎。附近的障眼法一齐消失,破旧的城池重现人间。
白里看得瞠目结舌,心驰神往:“这是,这是什么法宝……”
方拾遗收回棋盘,顺手塞给孟鸣朝:“给我家小师弟随便刻来玩的。”
孟鸣朝回以浅浅一笑。
白里:“……”
“我们去附近看看,收拾落单的走尸,”方拾遗把孟鸣朝当柱子,倚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用下巴朝宅子的方向扬了扬,“那些人就交给你了,没一个老实听话的。”
白里点点头,被城外袭来的冷风一刮,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有点抖:“先前我莽撞了,对不住。多谢二位。”
方拾遗好笑:“斩杀作恶的邪修本是我辈担当,你一个妖族都出来了,我更是责无旁贷,谢什么。我还得谢你没让这城中的人全部死绝。”
顿了顿,他道:“走了。”
白里朝着他揖了一礼,匆匆朝宅院走去。
方拾遗勾着孟鸣朝,拿着罗盘,往邪气旺盛的地方走。
城里活人统共就这么几个了,走尸也没多少,静悄悄的。
孟鸣朝忽然轻声开口:“我听五师叔说,无论妖族、魔族还是邪修都作恶多端,骨血里流淌着暴戾的血,见即当斩。师兄,你为何没有杀他?”
“小小年纪,怎么跟那些老头儿似的迂腐?”方拾遗纳闷地瞅他一眼,“狐狸身上没有血腥气,也没作过恶,我吃饱了撑的杀他?少听那些老古板唧唧歪歪。”
孟鸣朝垂下长长的睫毛,呼吸急促:“师兄讨厌这只狐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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