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嗯?”
“给他弄个夫人,断绝了城中所有人的念头。”
林信笑问道:“你想给他弄个夫人?”
“我弄不来,不过他自己可以弄。”小雀儿扬了扬脑袋,“他从前又不是扮过姑娘家吗?再换上裙子,扮做自己的夫人,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小雀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仙君,他前几个月还真的扮过姑娘。”
“前几个月,他就领着十来个人在外边,被吴国的军队撞见了。一个小兵死里逃生,传了消息回来,我和阿爷都吓坏了。然后第二日早晨——”
他努力忍住笑:“第二天天还没亮,林蓁梳着头发,穿一身蓝颜色的裙子,回来了。还搓了胭脂,抹了头油。”
林蓁抬手,想拍一下他的脑袋,让他别说了。
小雀儿滔滔不绝:“他那副模样简直是绝了,我是说很漂亮。他连夜跑回来的,累得躺在床上话也说不出来,我给他擦脸,他那胭脂,红得都晕开了。后来我问他,怎么躲过去的,他说——”
“他说,吴**队看他擦胭脂的手法娴熟,一点都不怀疑,只当他是生得壮。”
林蓁忍不住了,挥手打他的后脑勺。
“干嘛?”小雀儿回头。
林蓁瞪着他。
小雀儿转头就告状:“仙君,林蓁瞪我!”
仙君眼观鼻,鼻观心,不问世俗,合手道一句“无量天尊”。
抬眼看见林蓁的爷爷。
老人家拄着拐杖,正经过这里。
小雀儿便又喊了一声:“爷爷,林蓁打我!”
老人家转过头:“你也打他。”
老人家上前,眯着眼睛,盯着林信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仙君,你怎么变小了?”
林信灵机一动:“返老还童。”
“仙君来了正好,我正准备重建仙君祠,仙君若是得闲,随我前去看看?”
“我不用仙君祠,不用把东西费在我这里。”林信扶住老人家,转了话头,“又入冬了,你老身子可好?”
“好。”老人家拍拍他的手背,“还能活到复国那日,看着仙君做整个江南的护佑神。”
林信也没有反驳,笑着便掀过去。
林蓁事务繁忙,很快便被公务喊了回去,小雀儿陪他过去。
林信扶着老人家在郡守府里闲走,老人家兴致好,一路与他说话。
顾渊跟在林信身侧,不太说话,只在老人家把他错认成林信的仙友时,应了一句:“是未婚夫。”
于是老人家默默地和林信换了位置,挡在他二人中间。
仙君还小,三百岁也小,反正他觉得不行。
出了郡守府,一个扎着头巾的小药童,搂着十来个画卷,小跑着从外边回来。
经过他们身边时,拿得不稳,一个画卷落在地上,卷轴滚动,在林信的脚边停下。
林信弯腰,想帮他把卷轴捡起来,不经意间,与画上着君王冕服那人的细长眼睛对上。
他没见过这人,但是画边的小字他认得。
林信心中发闷,透不过气。
仿佛重回三百年前的亡国前夕,江南烟雨,捂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渊察觉他有些不对,上前扶住他,摘下他的琉璃镜,帮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老人家目光浑浊,看不清楚那是谁,便问那小药童:“这是谁?你手里拿着的,都是谁的画像?”
小药童不认得他,只道:“要重建仙君祠,大人吩咐,不能忘本,要我搜罗越国数代先祖的画像,好供奉在祠里。掉下来那张,是灵帝的。我还赶着回去交差,麻烦帮我捡起来,多谢。”
难怪,难怪。
灵帝是闵帝林信的父亲。
老人家握紧拐杖。林信是被他推上皇位的,丢下个烂摊子,自个儿带着朝臣逃了。
林信看见他的画像,能高兴才怪。
老人家拿着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顿,怒斥道:“这事情是谁让你做的?是谁说仙君祠里,要挂他们的画像?”
周遭虚空,林信看不见,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越国。
他的父皇抬手之间,便将他推进十来年的苦难里。
林信睁着眼睛,目光茫然。
顾渊抱住他,摸摸他的脑袋:“没事了。”
第155章
越郡的郡守府外,林信站在门槛里,脚边散落着卷轴,画中君王的细长眼眸,目光冰冷,好像落在他的衣摆上。
林信没戴琉璃镜,眼前仍旧是一片虚无。
那双细长眼睛,仿佛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因为那时眼盲,看不见的年少梦魇,在这一刻有了切实的模样。
若不是顾渊扶着他,他几乎要站不稳。
他缓过神来,抹了把脸,若无其事道:“原来他是这个模样。”
搂着卷轴的小药童,见状不妙,地上的画卷也不管了,赶忙跑走。
陪着林信的老人家拿着拐杖,重重地叹了一声:“仙君,此事绝非我本意,也一定不会是阿蓁吩咐的。”
“我知道。”林信舒了口气,“我也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失态了。”
“此事我让阿蓁去查,把那小药童找出来,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不用了,不必为了我的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林信顿了顿,“反正暂时也不会再建仙君祠,那些画像,暂时摆不到我面前去。”
“仙君,多有得罪。”
林信伸手摸了两把,顾渊引着他,他才握住老人家作揖的手。
“老人家不用放在心上,此事与你老无关。”林信道,“旁的人要信奉哪位君主,也与我无关。”
也没心思再逛。林信倦倦的,老人家便让他去房里休息。
林信想了想,最后道:“什么时候阿蓁有空,告诉我一声。”
顾渊手里拿着他的琉璃镜,林信看不见,伸手向他要,他没理会,扶着他回了房间。
林信饮了一口热茶,定定神,随后解了衣裳,抱着被子,躺在榻上出神。
顾渊坐在榻边,用指尖抚平他的眉心。
他这个人确实是霸道,连皱眉也不许。
林信长舒一口气,唤道:“圆圆。”
“嗯。”
“幸亏我和他长得不像。”
顾渊微怔,很快就明白了。
那时林信眼盲,没见过他父皇的模样。
今日看见画像,若林信与他父皇模样相似,日后林信时时想起,只怕会怄死。
半晌,林信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把我寄养在道观呢?”
“为什么要把我推上皇位呢?”
他有八个兄长,数不清的弟弟,哪一个都比他教养得好。说不准还能力挽狂澜。
为什么要将他推上皇位?
林信忽而睁大眼睛,将眼眶中打滚的泪水忍回去,用气声道了一句:“偏偏是我,我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送到道观里也没关系,挨饿打骂也没关系。唯一一点用处,便是亡国之时,可以把他推出来,抵挡吴国的铁骑。
顾渊用拇指搓搓他的脸颊:“不要想了,睡一会儿,有我在。”
林信吸了吸鼻子,又揉揉眼睛,往床榻里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也上来。
顾渊解下外衫,在他身边躺好。
林信心中闷闷的,仿佛被人攥着心脏,喘不上气来。他今日有些黏人,一只手搭在顾渊的腰腹上,指尖勾着他的衣料,不肯动手。
眼盲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数十年的梦魇里。
只有顾渊还在他身边,才让他好受一些,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人陪着他。
林信偏过头,在他的衣裳上蹭掉眼泪。
顾渊伸手揽住他的肩,轻拍他的背。
林信最后说了一句:“幸亏他长得和我不像。”
说完这话,他便在顾渊轻声背诵话本子的声音里,他拍背的动作下,合上眼睛。
顾渊语气如常,面色冷淡地给他背诵话本里的精彩情节。
听着听着,倒是没有被哄睡,林信破涕为笑。
“你什么时候记下来的?这么清楚。”
顾渊垂眸看他:“闭眼睡觉。”
“噢。”林信听话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