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一个老人将新蒸的米饭,用木碗盛了一碗,又在上边缀上三片绿叶。他颤巍巍地用双手捧起木碗与竹筷,端进屋子里,恭恭敬敬地摆在黑木高案上。
墙上挂着重新描摹过的画像,画像上的林信一身单衣,手脚上都还戴着镣铐,目光明亮且温和,看向停在他右手上的一只小雀。
老人家朗声道:“仙君,请用饭。”
林信有一瞬间,竟以为这户人家,就是情劫里中丞大人的后人。
他转身离开,去了仙君祠。
仙君祠里的仙君塑像,是按照那画像上塑的,所以他的手上,确实停着一只小雀儿。
小雀儿受人祭祀,也修成精怪。
见林信来,连忙扑着翅膀迎上去:“仙君,你回来啦?”
看见林信的模样,小雀儿吓了一跳,用手拨弄了一下挂在他心口上的长剑,又碰碰他半面衣裳上的鲜血,还是温热的。
“仙君,你怎么了?”
“不要紧。”
林信把长剑掰断,留了半截。
他毫不在意,坐在自己的供案上,问道:“小雀儿,你记不记得,那时我们一起去吴国,回来的时候,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
小雀儿偎在他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去,道:“仙君你傻啦?我们来这儿这么久,朝廷从没管过我们的。”
“那……你记不记得,他们那边有一个国师……”
小雀儿点点头:“有啊。”
林信连忙问:“那国师是不是和我们一起来这儿的?”
“仙君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那个国师整天深居简出的,连话也不见得与我们说过,怎么会与我们一起来这儿?”
“原来是这样。”
林信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情劫与现实分开。
才知道,情劫都是幻境,不是真的。
又在仙君祠待了一会儿,他才回地府去。
江月郎,还有他的朋友们,早就在奈何桥八号窗口边等他了。
林信站在暗处,抹了把眼睛,还是不愿意把情劫的事情告诉他们,便拍了拍脸,勉强让自己保持笑容,随后跑出去,向朋友们打招呼。
“我回来啦!”
后来他坐在长板登上,看见桌上放着一碗孟婆汤。他有意无意地捧起汤碗,并不是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忘记的。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顾渊记挂着他,生扛过雷劫,赶到地府时,正碰上林信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向他的朋友们宣告。
“我从现在起,看破情爱之事啦!”
他终于改了,但顾渊却忽然之间有些无措。
顾渊站在原地,林信在朋友们的簇拥下,经过他身边。
顾渊退到边上阴暗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他,看着他的朋友们同他说笑。
“信信啊,晚上去喝酒呀?”
“晚上我值班,下次吧。我准备重新做人的,从爱岗敬业开始。”
顾渊抬了抬脚,却没有跟上去。
倘若顾渊看得仔细,便能发现,林信眼中笑意,未达眼底。
可他还不明白。
他记得清楚,在情劫里,在林信的臣民与他之间,林信没选他。
可是情劫里,林信死了,是为他么?
林信到底改了没有?
此时的林信与情劫里的林信,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的顾渊特别好骗,就这么几件事情,把他绕得头脑发昏,叫他不敢随便靠近林信。
他心中烦闷,转头就去了魔界,徒手打碎了几块开山石,教训了几头凶兽,回来的路上,又不巧遇上了合欢花藤。
并不是打不过这东西,只是听闻合欢花藤放浪,对情爱之事很是擅长,所以他想活捉这魔物。
他削去合欢花藤的三条藤蔓,将它打成结,丢在地上。
顾渊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撑着额头,十指微张,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办?”
合欢花藤在地上扑腾,嘶吼道:“抢回家啊!”
顾渊没有说话,将它放开,就回了西山。
最后在西山,星灯明亮,林信靠在桑树上,拨开枝叶,朝他挥挥手:“嗨?”
他和他的朋友们说,要在这里值班。
林信没有认出他,顾渊有些气恼。不是因为没认出他就是天池“公鱼”,更因为没认出他就是情劫里的国师。
想来也是如此,幻境中的人物,林信一向都不记得。
没认出来。
顾渊闷闷地想道,他才不是来见林信的,他只是要回家,林信挡住他的路了。
可是他却停下脚步,与林信交了个朋友。
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一个恰好的起点,此后越陷越深。
他原本只是为了尝尝没有试过的甜味,不知不觉,竟是被林信牵着走了。
——散仙林信的第一千世情劫,不圆满结束。
第63章 往事
天色渐晚,无名山山脚下的宅院里。
林信半坐在榻上,怔怔的,口中还咬着一块雪花糖。
顾渊说:“你在情劫里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很久远的记忆重新浮现。
良久,林信才缓过神来。
口中的糖块也化得差不多了,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恍惚。
他推开面前的顾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下了榻。他跑到案边,想要把自己的玄光镜给拿过来。
走了一半,他才想起,玄光镜在顾渊那里。
于是重新折返,从顾渊手里拿过玄光镜。
忽然又想起玄光镜中看不见幻境的情形,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丢下玄光镜,拉起顾渊就往外走。
蛮娘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林信仿佛没有听见,急急地就拉着顾渊出去了。
及至老君的南华峰,殿外伺候的小道士笑着对他说:“老君不在殿中。”
林信谢过他,烦恼地抓了把头发,拉起顾渊的手,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顾渊握了握他的手:“林信,你若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林信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大会撒谎,我知道。”
“那你……”
“只是我自己记不太清楚了,我想再看看。”
顾渊没有再说话,由他牵着走了。
林信拉着他,又到了月老的天喜峰。
天晚了,月老手下的徒弟也都各自回各自的洞府去,只有大徒弟江月郎还在天喜峰。
江月郎对林信道:“师父应该是在殿中理红线。”
林信道:“那……”
“师父每日夜里都要把红线理一遍,不让人打扰的。”
林信又问:“我的情劫记录存在哪里?”
“不行,这个不能透露给你。”这是作为月老大徒弟的回复。
作为林信的好朋友,江月郎悄悄靠近,压低声音道:“就在东边第二间偏殿,靠东面的墙上。你的情劫是我写的,但是玉简是我师父亲自刻的。”
其实之前林信有试着问过江月郎,关于他的最后一世情劫。
林信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忘记最后一世情劫,但是江月郎却说,最后一世情劫,他是个卖豆腐家的小公子。
不知道是他二人谁记错了。
现在想来,便是月老在其中动了手脚。因为顾渊混进他的情劫里,大概是不符合章程的,所以月老用一个编造的情劫遮掩过去了。
登记在册的最后一世情劫,根本不是林信所历过的情劫。
江月郎抄写的情劫,不是真的,但是玉简上的情劫,为了最后的存档,一定是真的。
林信点点头,拍拍江月郎的肩:“你回去睡吧。”
姻缘殿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月老的徒弟大多回去了,有几个穿红衣裳的小道童,都被江月郎打发走了。
林信拉着顾渊,悄悄溜进东边的偏殿里。
不想惊动月老,也就没有点灯,林信将殿门关上,殿中黑黢黢一片。
他摸了摸四周,靠着墙往前走了两步。
墙上都是木架子,架子上堆着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