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沫
棺材里的老人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那双干瘪浑浊的眼中泛着摄人的光, 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嗬……嗬……嗬……”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干涩的呼吸声,就像是技艺生涩的人在拉着一把年老失修的手风琴,嘶哑又刺耳。
白大褂被吓得眼睛发直, 一个劲地尖叫着,不管不顾地想要把老人的手甩开, 但那衰老的就跟一截枯树干的老人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他死死的抓着白大褂, 手指似乎都钳进了他的胳膊里。
“你……想……干……什……么……”
老人一字一顿地问, 阴霾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大褂,干瘪的嘴巴里几颗残缺泛黄的牙齿尖锐锋利,像是想要咬破他的脖子、吸干他的血!
白大褂手脚并用,连拍带打,终于挣脱了老人的钳制,手脚并用地跑出去了。
老人没有管他, 他艰难地喘着气,胸膛像风箱一样鼓动。他眼睛一抬,冷冷地看向林莱两人,阴森地问:“你们……又是……谁?”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悄悄按在棺材旁边。
林莱突然感到了极大的危险,他看了眼容远,没有得到指示,便假作恭敬中有些害怕的样子,举起双手示意无害,然后说:“我是这里的研究员布拉姆,他是李归,我……我们是跟刚才的那个人一起来的。”
老人目光冰冷,不知道是信还是没有信。林莱努力微笑,却觉得仿佛有一只猛虎就贴在自己后背喘气一样,不一会儿,背后就出了一层冷汗。
半晌后,老人垂下眼帘,道:“滚!”
林莱和莫规急忙向后退,但他们越走越慢,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离开房间。
那个仿佛死而复生的老人也没有再理会或者催促他们,他将紧握在手中的那个东西摊开,仔细看了看,然后才仿佛放心一般,将之重新卷好,依然紧握在手中,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像是拿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模样。
林莱有些疑惑,他看向莫规。因为他知道莫规视力非常好,就算是离了这么远,也能看那卷轴上的字。
莫规嘴唇微动,无声地说:“绷带,有血。”
――竟然不是卷轴,而是一根用过的绷带?
林莱有些诧异,不知怎么地,他就把那根绷带和依然站在棺材旁边的容远联系起来了。
容远垂眸,也看着那根绷带,脸上却依然没什么表情。
林莱两人退了出去。
老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关注他们的动静的。当两人彻底离开以后,他在棺材侧壁按了两下,房门便立刻合上了,冷气重新开始喷出来。
老人哆嗦了一下,伸手按向另一个按钮,准备重新进入冷冻。
他并没有死,只是在身体机能已经衰竭到极点、再也无法维持的时候,利用继承自很久以前某个不知名的科技文明、而钟吾星目前实际上还无法破解其原理的冷冻仓进入了冷冻状态,等待未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再被唤醒。
至少,他是这么期望的。
如今,不肖子孙竟然在条件还不成熟的时候就擅自打开冷冻仓,还想要偷取他手中视若生命的宝物,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只不过,冷冻状态解除以后,每分每秒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的流逝,若是继续待在外面,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可能就要死了。
因此,他没有追究那个看上去精神状态接近崩溃的子孙,也没有理会那两个不知真假的研究员,只是将他们逼走,然后重新回到冷冻中,等待他真正该苏醒的时刻。
不是不知道放走他们可能会给未来留下隐患,在进入冷冻之前,老人早就已经预想过各种情况,也留下了备用的防御反击措施。
只不过,底牌这种东西嘛,能不动用还是不要动用得好,没有打出去的牌才是最有威慑力的,打出去了……恐怕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虽然从沉眠中醒来不过片刻,大脑也不是最清醒的状态,但老人脑中已经转过了各种各样的思绪和考量,同时,他那颤抖的手指也已经摸到了冷冻的按钮。
“那次我被歼星炮所伤的时候,你哭着要为我包扎伤口。我一直以为那是出于学生对老师的敬爱,虽然实际上不需要,但还是让你帮忙处理了一下伤口。”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但却仿佛一直都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再次听到的一瞬间,他就立刻认出来了,顿时浑身僵硬,手指颤抖着,却丝毫无法移动。
那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
“我没有想到,你从那时候开始,不,或许更早之前……就开始觊觎我的血。”
这个声音淡淡的,就如他记忆中的那样始终平静如初,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所动摇。
但……老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幻想,他总觉得……那声音中,仿佛有种无法察觉的、隐藏极深的痛苦。
他的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手上的绷带似乎变得重逾千斤,几乎要拿不住。
绷带上的血,即使过了将近三百年依然是鲜艳刺眼的红色,好似是在证明就算到如今它还是如同新鲜的血液一样有着充分的活力,又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过去的背叛和犯下的罪行。
绷带被轻轻地抽走了。
过去有无数人想要从他手中夺走这块绷带,想要参透其中隐藏的长生之秘,但所有的冒犯着都被老人以雷霆手段扑灭,他不惮于以最阴毒暴虐的手段让被人知道觊觎他珍视之物的下场。
哪怕是他最喜欢的女人、最疼爱的孩子被敌人掠走,当做人质威胁他用这块绷带交换,他也只是冷漠地任由他们在惊恐绝望中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展开报复手段。
他从未放开过这块染血的绷带,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都维系在这块小小的布片上。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因为这绷带上的血,他成了当初认识的同伴当中最长寿的人――当然,后来那些曾经的同伴不是死了,就是反目成仇了。
只要不是太笨,活得长的人总是比较占优势的,他发展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家族势力,然后,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研究这些血液上,一点一点地借助血液中的力量让自己远离死神,然后熬死了自己的儿子、孙子、曾孙、玄孙……
但是,他虽然长寿,却还是会衰老,会生病,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而且,服用这些血液似乎给他的基因带来了无法消弥的诅咒,他的子孙一代比一代短命,总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突然死亡,繁衍子息也格外困难。
曾经繁盛的家族越来越凋零,等到某一天老人忽然回顾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属于他多少代的子孙,他们已经不再觊觎他宝贵的绷带了,他们憎恨它,如同憎恨他本人一样。
察觉到那种日夜诅咒、深入骨髓的恨意以后,老人也敏感的意识到,他的后代们迟早会察觉到他的虚弱,然后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反噬他。
人活得越老,往往会变得越怕死。老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了。他无比地恐惧死亡,却悲哀地发现死亡正在渐渐逼近他。
于是,在尽可能完善地安排好后续的事宜,保证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有最后的反击之力作为威慑以后,老人紧紧握着他视若性命的绷带,躺进了冷冻仓。
他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能把希望都托付给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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