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沫
里间倒是给人一种宽敞感。夫妻两人在连吃饭的桌子都没地方放的时候, 却依然尽量给女儿提供了一种相对较好的生活条件——公主床,淡粉色的纱帐,精美的梳妆台,雪白的玩偶, 还有一架价值不菲的琴,都是奚振海的女儿奚言心过去最喜欢的东西。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舍得把这些东西卖掉。
里屋的灯还亮着微弱的光,但奚振海的妻子万若华已经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照顾一个病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她还需要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的时候。
奚振海这几天为了加班一直没有回来,万若华独自支撑着,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眉宇之间都透露着深深的憔悴和悲凉。那个就算是有了女儿以后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在梦中都挂着泪痕的母亲。
奚振海在心底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将妻子抱起来,感觉手臂上的那句躯体已经瘦的能清楚地摸到骨头,他的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将妻子也放到床上,奚振海刚要去看女儿,却不想万若华已经被他的动作惊醒了。
女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先挣扎着看了一眼女儿是否安好,随后才发现是丈夫回来了,愣了一愣,眼泪唰的淌了下来。
“别哭别哭,我回来了。我又赚到了不少钱,再加两次班,又能给心心买一只抑制剂了。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奚振海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万若华只是摇头,哭得抑制不住,半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奚振海心头一跳,像是世界瞬间都空了一样,过了几秒钟,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是心心……心心她……”
万若华又摇摇头,捂着嘴哭了两声,拉着奚振海,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一直走出家门,站在门外狭窄的走廊上,万若华才揪着奚振海的衣领,压抑着、痛苦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道:“振海……我们……放弃吧……”
奚振海愣住。
过了一阵,他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迟疑地问道:“你说什么?”
“放弃吧……我们……心心的病……放弃吧……”万若华几乎瘫到地上,她哭着说:“心心的病……治不好了,我知道治不好了……没希望的……去十三层的许可费、医疗费、还有后续的保养费……我们就算这辈子都不吃不喝,就算你加班加到累死也赚不了那么多的钱啊……你还要撑着,你是想把自己逼死吗……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啊……还有心心……心心昨天发病了……看着她那么痛苦,我真想……我真想亲手替她结束这一切……这么熬下去,心心才是最痛苦的人啊……孩子懂事,再疼再苦都不说,可她在梦里都在喊疼啊……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万若华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敢哭出声音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将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割的鲜血淋漓。
奚振海笔直地站着,远处的灯火映照在他的眼中,折射着冰冷的光辉,黑暗中男人的身影宛如一尊雕塑。
过了一阵,奚振海才将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妻子拉起来,宛如对待小女孩一样把她抱回屋,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等到她稍稍平定一些以后,才柔声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你一定觉得很累。不过我回来了,今晚女儿交给我照顾,你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相信我,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将脆弱到如不胜衣的妻子哄的睡着了,替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奚振海转身去看女儿。
躺在床上的女孩很瘦,很小,曾经合体的睡衣如今看上去似乎大了两倍。头发稀疏而枯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力,每一秒钟都感觉她好像再也挺不过来了。
看着这样的女儿,奚振海能理解每天陪在她身边的妻子经历得是怎样的一种煎熬。正因为理解,所以他愈发感到痛苦。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又看了眼旁边的治疗仪上实时记录的心率等测量数据,再检查了一下放在旁边的备用急救药,这才放下心,拉上纱帐,准备就在旁边的地铺上休息一会儿。
这时,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轻的宛如羽毛般的声音。
“爸爸。”
一时间,奚振海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从女儿生病以后,她就连呼吸都感到费劲,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他伸手想要拉开纱帐,却又不敢动作,生怕打破了这一瞬间的梦境。
“爸爸。”床上的女孩又清晰地叫了一声,然后她喘息了几下,轻声说:“放弃治疗吧……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奚振海浑身僵硬地站着,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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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卡司岙虽然是一艘飞船,但为了保持生命体有一个健康的心理状态,依然按照银河系通用时间而定时转换光线,一天仍然是分为白天和黑夜,甚至每一层的顶部还会模拟出清晨和黄昏的光线、天空、云朵、星星等,好像人们依然生活在日升月落的宜居星上一样。
此时夜色已深,娱乐区依然灯火通明,喧闹无比,但生活区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按照习惯回家睡觉了。此时安静的街道上,却依然盘桓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妇人。
“阿哲……阿哲……该跟妈妈回家了……阿哲,你去哪儿了?”
木特尔一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一边不断地呼喊着。走的累了,她就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有时像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边哼着儿歌一边身体轻轻摇晃着;有时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得满地团团转,嘴里喃喃道:“糟了,糟了,阿哲还没有接回来……阿哲……阿哲……”
一声一声的呼唤远远地传了出去,有人被打扰了睡眠,低骂一声捂着头继续睡;有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同情地叹息一声,默默地听着那呼声远去。
突然,木特尔的喊声停止了。她瞪大了眼睛,努力地站直身体,看着远处逐渐走来的那个人,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抬脚想要跑过去,但浑身突然就没有了半点力气。
那个人……
那个人……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神色中多了成熟和沧桑,看上去有几分陌生,但他走路的姿态……还有唇角微微抿起的小动作……那种熟悉的感觉……
当那人走近的时候,木特尔忽然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从肺腑深处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阿哲啊——我的阿哲啊——”
容远接住这个忽然扑倒身上的老妇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抱着自己痛哭,心知大概是认错了人。但那哭声中的悲怆让他无法立刻否认,只能扶着她,默默地等她哭完。
第160章
“对了, 原来住在我们隔壁的刘易斯你还记得吗?”万若华一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一边语气轻松地问。
“嗯, 听说他们攀上了大人物,一家人都搬到戴文街去了,怎么了?”奚振海一边分着筷子,一边问道。
“他儿子要结婚了,听说对方家里很有钱呢!”万若华有些羡慕地说,“前两天他们开着车回来了,还每家都发了些糖果和点心。”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 一边吃着早饭。虽然都是很简单的饭菜, 但静心准备的菜肴看上去还是色香味俱全。
女儿奚言心现在无法吃正常的饭菜,全靠着专门配制的营养液才能维持生命。但她很喜欢家人一起用餐的感觉, 此时她的床头垫高,眼中带着笑意看着父母一起吃饭说话。虽然没有说话, 却依然让人感觉到家人之间的温情和牵挂。
仿佛前一天晚上的那些崩溃和哭泣,那些关于放弃和坚持的话题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他们就像过去一样,吃饭, 聊天,在饭桌上说些八卦, 享受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和温馨,也努力为与病魔抗争的女儿营造一种一切都好的氛围。
也许是因为家中的支柱终于回来了, 万若华和奚言心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尤其是万若华,在经过彻底的情绪发泄和一个晚上的休息之后,她的脸上少见地显出了几分光彩, 虽然眼睛和脸都还有些肿,但神色却与昨晚明显不同了。
只有奚振海,他虽然也算是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但却觉得比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还要疲惫。甚至连说得每一句话,口中的饭菜,妻子和女儿脸上的笑容,周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荒谬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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