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鹿
谢逢殊道:“我记得当初你说,上古时期应龙驱逐妖魔于渡厄境,当时只是镇压,封寂也只是锁于塔下?”
见绛尘点头,谢逢殊又道:“七百年前,封寂率领诸魔重现人间,涂炭生灵,后来被人诛杀,直到现在?”
绛尘道:“七百年琅烬对封寂忠心耿耿,大概是一发现可以离塔,就筹谋着复活之事了。”
谢逢殊摸了一把塔壁,湿答答的好像带了水汽,他有些嫌弃地收回手:“这镇魔塔居然能让人出来两次,什么质量啊?”
绛尘一时哑然,片刻后才道:“上古之年本没有镇魔塔,是应龙将诸魔驱逐之后,以灵力铸塔,龙鳞为锁,石身镇守,以镇压妖魔。”
绛尘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应龙入魔身死,镇魔塔无人可守,至今已有数万年。”
谢逢殊了然,时间太久了,看守者又已经不在,这塔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上苍垂怜。
他笑了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突然道:“当初垂怜众生,一句话让人家杀神镇妖,又因垂怜诸神,一句话让他身死神灭——怎么,是天地万物都值得垂怜,偏偏他不值得吗?”
还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为了所谓大道,谁生谁死都没什么区别。
但谢逢殊又想,自己明明是个仙君,怎么也如此大逆不道了——当初应龙入了魔,难道由着他屠了九天神佛吗?
他这些话本来是随口一说,说完半晌没有听到绛尘的声音,便转过头去看对方,不承想绛尘也正看着他,谢逢殊一抬眼,便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昏暗的光线之下,绛尘目光沉如雾霭,似乎藏着一点悲伤,但顷刻之间就不见了,快得仿佛是谢逢殊的错觉。
绛尘转过头低声答:“你说得对。女娲欲渡众生,结果邪魔横行;诸神想倚仗应龙除妖,结果应龙入魔后屠了半个天界;机缘既定,果报自受,无人可躲。”
谢逢殊不知怎么,便想到昨夜自己的梦境了,于是道:“那这么说,当初燃灯古佛诛杀应龙,也是业果,该有报应了?”
此话一出,周围陡然安静,绛尘猛地停在原地。
谢逢殊也赶紧停了下来,看向对方时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了,此时才想起来燃灯乃万佛之祖,自己当着绛尘这么说好像是不怎么客气。
绛尘却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谢逢殊,一双眼中全是对方的倒影,墙上的烛影摇动,他于光影之间温声答:“有的。”
谢逢殊一愣,还没来得及问话,绛尘已经转过头:“到了。”
谢逢殊也跟着看过去,眼前道路已尽,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水面。
水面并不宽广,还没一间石室大,却深不见底,谢逢殊借着光看下去,全是如墨的黑暗,似乎可以吞噬万物。
余下的三重塔都在水下。
谢逢殊与绛尘对视一眼,一掀衣袍探入水中。
塔冢中的水比外面的湖水冷上数十倍,即使谢逢殊已经掐诀避水,在入水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在上面只看到水中一片漆黑,等入了水,才发觉水中并非空无一物,有数十条成人手臂粗的铁链在水中交横,一齐没入湖底深处。
两人一起往铁链牵引的地方去。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谢逢殊终于感觉水似乎越来越浅,脚下开始触到了实地,大概是接近陆地了。
待出了水,谢逢殊草草整理好衣袍,转头问:“第七重是?”
绛尘环顾一周,答:“琅烬。”
谢逢殊猜得**不离十,闻言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与绛尘一同往内走去。
比起上面六重,下面的塔妖魔的数量又骤然减少了,空荡荡的塔内只有两人行走间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谢逢殊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琅烬原来关在何处?”
“原来在第七重塔最中央。”绛尘顿了顿继续道,“如今他已经挣脱制辖,不一定还在原地。”
琅烬原本被锁于塔中央的石柱上,再用铁链层层缚住。等两人到达塔中央,那里只余下了一地铁链,连石柱都已经碎了一地,上面还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可见挣脱之人下了多大的决心。谢逢殊扔下随手捡的一节碎铁,拍拍手问:“现在怎么办,直接下去见封寂?”
琅烬失踪,不知在何处,封寂倒是在第八重,却情况未明,况且他们此行是为了星罗命盘而来,现在罗盘不知道在他们谁的手里——想来在琅烬手中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绛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思虑片刻之后答:“我们来了,琅烬便不会独留封寂在塔内冒险,小心些吧。”
“你也小心些吧,琅烬对你好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谢逢殊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得罪妖魔宗了?”
绛尘一默,答:“七百年前封寂重入人间,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须弥山,当时我差点杀了琅烬。”
他说这话既不带自满,也不带悔意,只道:“当时还发生了许多事,妖魔宗损失惨重,再也不敢踏入须弥,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谢逢殊微微皱起眉。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暂时搁置到一边,转头查看四周。
三条通道,一条是两人来的方向,另外两条不知通向何处。除三条路之外便是几间石室,谢逢殊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这一间。
石门紧闭,看起来和其他几间并无不同,谢逢殊却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手往门上一推。
下一瞬,塔中的烛火一跳,居然全数熄灭了。黑暗中谢逢殊腰间的召阴铃骤然响了起来,声音急促尖厉。谢逢殊直觉不妙,立刻抽刀而出,同时大喝了一声:“绛尘!”
话音未落,石室中忽地伸出一只干瘦冰冷的手,一把握住了谢逢殊的手腕,将人猛地拽了进去!
突然陷入黑暗,又变故连生,谢逢殊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拽入室中,身后的门轰然关闭。谢逢殊抽刀往拽住自己的那只手上一劈,试图吓退对方,不承想对方居然没有放手,一只手臂受了这一刀,生生断成两截,顷刻间化作了白骨耷拉在谢逢殊腕间。
对方手上的力气顿失,谢逢殊被惯性一带,踉跄着往前一跌。
迎接他的却不是地面,而是刺骨的湖水。
谢逢殊猛地跌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他连避水诀都没来得及念,转眼就被水流淹没了头顶。
他此刻也管不得会不会暴露踪迹,正欲施法掐诀,脑内忽地有一股剧痛袭来。
这股痛楚出现得莫名其妙,却又来势汹汹,好像有人用刀扎进了他的脑子肆意搅拌,痛得谢逢殊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
他痛得失去了力气,水流一卷,顷刻间便被带入了湖底。
而七重塔中央依旧是一片黑暗,方才谢逢殊被拽入室内的瞬间,绛尘手上的珠串已经化作了降魔杵,直直劈向石室!
一时间,整座镇魔塔几乎都颤动起来,石粉灰尘簌簌而下,偏偏眼前的石室分毫未动。绛尘面若冰霜,带着怒意喝道:“滚出来。”